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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你这是在这里呆多久了啊。”王丢丢看蓼莪熟门熟路地绕开繁华的主路,沿小道绕到一栋小楼后面,不禁开口问她。

“每次回灵隐族都要经过这里,日子一久,就都知道了呀。”蓼莪一副“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敲了敲楼后的小门,没多久,门就开了一道缝。

小楼不高,和其他房屋比起来,显得玲珑许多。一条楼梯弯弯曲曲,通向高处。

王丢丢跟着蓼莪走上楼梯,依旧觉得不太妥当:“那个……蓼莪,你就这么带我来找人,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咱是小娥,你可不要乱喊。这次可是你主动找咱,咱也没硬拉着你来这里。”蓼莪似乎并没有察觉到王丢丢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至少你和林修算敌人吧?我又和林修是一队的……”

“敌人?”蓼莪歪了歪头,“为什么是敌人呀?”

难道不是吗……

王丢丢吐了下舌头,没说出口。

蓼莪轻笑一下:“你们相真大陆的人真有意思,不是朋友,就得是敌人。咱的确想从林修那里得到什么,但是咱也愿意跟他好好交易啊。”

“他肯定不会把卷轴给你们的。”

“这个吧,咱也知道。不过,咱的工作就是这些烂事情。所以就只好死缠烂打啦。”

王丢丢没料到蓼莪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语噎。

谈话间,两人走上楼梯。又一扇小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蓼莪拿轻纱遮了面,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股汗臭味扑面而来,呛得王丢丢想要咳嗽。一群男人赤着膀子,围着一个桌子吃饭。

他们动作粗鲁,筷子撞在碗沿,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有人大声讲话,有人小声抱怨。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吵得耳朵嗡嗡作响。

王丢丢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愣愣地看着蓼莪走了进去,和那群人自然地打着招呼。

“哟,小娥姑娘,好久不见。”有人给她让了个位置,“来来来,正好我们吃饭,一起吃!”

“可去你的吧。”另一个人笑骂,“咱这猪食又不是啥好东西,小娥姑娘又饿不着,就别吃了。”

“我看你就是心疼你那点儿干粮。”

两人眼见着要较真,蓼莪笑着扯开他们:“咱就是来找几个人,你们吃你们的。”

她变戏法一般,从包里找出几片叶子,放在桌上:“对了,之前说给大家带的苦槟叶,放这儿啦。”

苦槟叶是金鸾区特有的叶子。这叶子可直接嚼着吃,入口时清凉味苦,嚼久了又自带回甘,很多人把它当成提神醒脑的好物。

叶子不多,男人们每个人拿一两片,就不剩什么。蓼莪喊了几个人,刚想带他们出来,就听见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随声望去,林修正顺着楼梯上来。看见王丢丢站在这里,他的脚步微微一顿:“王姑娘,你已经找到这里了啊。”

“啊……这个,小娥带我来的。”王丢丢讪笑一下。

林修闻言,看向门里的人们,目光在蓼莪身上停住。

他是认出小娥就是蓼莪了吗?王丢丢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只见林修将搭在身上的外衣递了过去:“小娥姑娘可以用一下。”

王丢丢这才明白过来。

蓼莪以女性形象示人时,总是穿那身略显清凉的裙子。裙子比较短,会露出大腿,而屋子里的男人们都在蹲着吃饭,她来回走时,难免会“春光乍泄”。

蓼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衣服,围在腰上。

林修这才回到正事上:“在下听闻,这里有些觉普区人……”

“就是他们几个了。”蓼莪指了指身后的人,“这里乱,咱们外面说。”

这群男人是水薐区的纤夫。

水薐区沿海,有大量船只从海岸出发,去往各地。当船驶向岸边时,由于海水变浅,就需要纤夫来帮忙。

这就催生了水薐区的纤夫群体。纤夫来自各个区域,有的没有灵根、纯靠体力卖命,有的曾经修习,但最终迫于生计,只能以此谋生。他们天南海北聚在一起,默默无闻地在这片海边挥洒汗水。

但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在风月街住。

“这里离海边很近,走路的话,一刻钟就能到。而且便宜。”其中一人开口。他皮肤黝黑,头发干枯发黄,一双眼睛倒是闪烁着坚毅和不甘。

这眼神,有点儿像林修。

“你们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他问几人。

林修说明了来意。

在刚刚,他顺着襁褓的布料这个线索寻人,问了几个人后,有人提到,她看见纤夫曾穿过这个纹路的衣服。

“那群糙男人,居然有人穿这么精细的布料,奴家就多看了几眼。不过,好像也就见过一两次。”

因此,林修找到了纤夫所租住的地方。

“在下想知道,这布料的主人是谁?”林修扬了扬手里的布料。他没有说小孩的事情。

几名纤夫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无一人开口。只有刚刚说话的那名,眼里闪过一些惊慌。

“没关系,不知道的话,就先回去吧。”林修将一切看在眼里。

“不知情的人就回去呀,明天还要干活。”蓼莪也重复一遍,把“不知情”三个字咬得很重。

几个纤夫陆陆续续往回走,留最开始说话的人在最后。他跟着人群走了几步,等他们进了门,又慢慢折了回来。

他似乎很纠结,低着头在原地迟疑了半天,才开了口:“是我的。”

他名为宋喜,五岁开灵根,修习体术到二十五岁,达到体术十一阶。家里人本想让他参加仙罗赛,谋得一官半职,谁知他发挥失常,在初赛就被淘汰下来。

所谓祸不单行,那年,发生了旱灾。

他家只是普普通通的务农者,有一块小田,勉强保持温饱。但旱灾一来,靠天吃饭的务农者,一下子贫困下来。

他只好出来闯荡,奈何转了一圈,最终只谋得纤夫的行当。

“我没钱,真的没钱。”宋喜说着,拿出一片苦槟叶,放在嘴里。

他嚼着叶子,含糊不清道:“我知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但是,我没钱,孩儿她娘也……”

他突然哽咽。

纤夫的生活辛苦而枯燥,但宋喜也遇到了一些光彩。

出来打拼的第五年,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女人唤为小柔,水薐区人。她生于织坊,长于织坊,也自然而然地在织坊工作。她有一双巧手,能织出格外繁复的纹样,本是富人家才能穿的锦衣绮罗,她却带给他穿。

“那布料真软,和她的手一样。”他将咀嚼到没有味道的叶子吞下。

唯一遗憾的是,纤夫和织坊,都赚不了几个钱。

但穷也能穷着快乐。他俩处了几年,蛮着众人,暗自定了终身。

一年前,她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两人自然开心,但因为没有余钱单独租房间,他们依旧分开来住——宋喜和其他纤夫住在这边,小柔偷偷带着孩子,住在织坊旁边的小屋里。

那段日子,宋喜一有时间,就往织坊跑。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开始咿咿呀呀发出声音,可以喊他“爸爸”。

当时他想,一定要努力工作,赚足够的钱,让小柔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他更加拼命地工作,却在几天前,遇到了一个意外。

一个足以让这个清贫的家庭覆灭的意外。

水薐区靠海,海的变化,影响太多人的生活。因此,这个区有一个不成名的习俗——拜海神。

为祭拜海神,水薐区人每年都会举办祭典,祭典里会为海神高歌,会为海神舞蹈,还会挑选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送到海里。

那个姑娘需要被绑在被凿了小孔的独木舟上,从半月岛出发,在海上漂浮,直到被海水吞没。

今年被选中的姑娘,就是小柔。

“可是,这种角色,不应该是那种……年轻纯洁的未婚女孩吗?”王丢丢小心翼翼地开口。

宋喜摸出第二片——也是最后一片苦槟叶,塞到嘴里:“这就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可以过问的了。”

林修和王丢丢这才知道,之前那充满快乐气息的篝火,以及漫天绽放的烟花,都是拜海神祭典的一部分。

在他们和大家一起舞蹈,或是为烟花而惊叹的时候,有个女人被绑在独木舟上,感受海水逐渐将自己淹没。

小柔是今日傍晚被送到海上的,孩子留在了织坊的屋子里。当时宋喜在工作,入夜后才有时间赶过去。

他没能见到她,只见到了孩子。

但是,他想和她一起。

“我承诺过,未来的风雨,我们一起面对。”宋喜的声音变得温柔,“海上容易起风浪,海底还特别黑,她一个人,会害怕的。”

月光温柔,小楼将风月街的喧嚷挡在墙的另一边。宋喜微垂着头,黑发中挤出几根白发,显得格外晃眼。

他不年轻了。老家的父母已经在几年前亡去,这世上,他牵挂的,只剩身边的女人和孩子。

老来得子,却紧随丧妻,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做好了陪她一起去的准备,但他又想让孩子活着、看看这个世界。

他知道有家客栈的老板对人很好,那家老板膝下无儿无女,一直想要个孩子。所以,他将孩子送到客栈门口,希望能让孩子有个归宿。

“可是,你们找来了……”宋喜的眸子暗了暗,“是他们不接受我和小柔的孩子吗?”

他求助般看着几个人,无助且彷徨。

王丢丢不知道怎么回答,蓼莪也移开了视线。

沉默良久,林修缓声说:“他们接受。”

“那太好了。”宋喜眼睛里泛出几分欣喜。他看看天空,笑起来:“时候不早了,我……”

“我们要去半月岛,可以搭你的船吗?”林修打断了宋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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