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破裳

“舅舅手握军权，晋帝又频频以重赏示恩。对您确实是无限恩宠信任，却也是将您推到了风口浪尖。这些年几位皇子已大，晋帝却迟迟未立储君，储君一日不立，朝堂一日不稳。

段穆野心勃勃，背倚宁氏，处处争锋夺势；段演虽无心朝政，却是曾经内定的太子，而且母族萧氏仍对他给予厚望。

两方对峙，朝堂之上暗流急涌，晋帝一人之力难以控局。而您持身中立，又对他忠心不二，正好可以被他用来做朝堂上的定心石。可惜，如舅舅所说，你已经位极人臣，陛下其实也快赏无可赏了。”

茗若复又低下头，轻轻拉动着绣线，边清淡的说着，“可是我的出现，怕是帮他一个大忙。。。您向来谦逊守礼，却为了我弃大军不顾，您看重我，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赏赐我，其实便是赏赐您，甚至比赏赐您更有用。。。如此，陛下又怎么可能收回成命呢？”

“茗儿！你。。这些事，你都是怎么。。”于凡的心随着茗若的话，渐渐凉下来。

“舅舅，岚月楼是干什么的。。。您的事，我会不留心吗？”茗若无奈的笑笑，“我知道您不想我为这些事操心，所以从来不跟我提。以前便算了，可如今，有些事，咱们爷俩还是说开的好。况且。。。我已经决定留下，那有个县主的身份做依凭，行事也方便些~”

“留下？”于凡震惊的问道，“什么叫你要留下？”

“我这次不走了，准备留在东晋成家啦~”茗若一改刚才的严肃沉稳，语气轻快的向于凡笑道。

“真的？！你要留在东晋？”于凡惊讶中带着几分喜悦。

“是啊~不行吗？”茗若向于凡笑道，“舅舅，我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飘着，而且您不是总说想我吗？反正我岚月楼的身份，除了两位殿下也没人知道，这回我不走啦，就留在司明城陪您~”

“茗儿你。。。”于凡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既是欣慰又伤感，“好、好、留下好，一切有舅舅在。”

他与姐姐少时失散，十多年前重逢没多久，姐姐和女儿茗若便又双双失踪。两年后十岁的茗若竟孤身一人来晋寻他，于凡才知姐姐早已经去世。于凡心疼外甥女，本欲将茗若留在身边抚养，茗若却坚决拒绝，只道自己已接手岚月楼，继承母亲遗志。

茗若小小年纪却意志极其坚决，甚至自己做主提前行了笄礼，于凡苦劝无果，茗若一身轻功卓绝，又强留不得。自此后，茗若整年大江南北的跑，于凡又天南地北的带兵，舅甥两人便多以信件往来，茗若三不五时、逢年过节的才会回来看看于凡，却也待不了几天。

于凡与姐姐感情甚笃，见茗若小小年纪四处奔波，一直心中有愧。这会儿终于听到茗若松口要留下，一时间心情当真是难以言说。

茗若看到往日杀伐决断无数的英勇将军，此时眼眶微红话带哽咽，心中却是比于凡还要难过，

只是这难过中更多的是愧疚与抱歉。

茗若不动声色的压下心中涌起的刺痛，穿过最后一针，将补好的衣衫递给于凡。于凡接过衣衫，只见茗若并未直接缝补破损，而是在其上绣了暗花，将破损精巧的隐于其中。

“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刺绣，她的手艺，我怎么也是追不上了，舅舅凑合穿吧。”茗若轻轻的低声道。

提及母亲，两人之间弥漫着散不开的缅怀，一时相对无语。

“花大神医，我已经躺了半个月了，应该可以出门了吧？”茗若突然转头向一旁装睡的不语问道。

茗若这段接连受伤，伤势很重，小半个月自然是没有大好。可是以茗若的脾气，能听话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罕见了。现在她既然问，便是没打算听到反对的答案，不语心中不悦，低声哼哼地挤兑道，“哼，你确定要问我意见？”

茗若忽略他的讽刺，淡定转向于凡道，“舅舅，大夫说我已经没事了。我明天就进宫谢恩吧。”

“。。。”于凡努力适应茗若和不语之间神秘的沟通方式，点头道，“也好。我明日下朝后，留下陪你一起。”

“好。”

“这么多年，舅舅终于有机会能尽点责任，替姐姐照顾你了。”于凡想起茗若要留下的事，突然很是感慨道，想了想又很是开心，“我得赶紧去小祠堂，给你母亲上柱香，告诉她这个消息。茗儿，你好好休息，别累着~”说着，便披上外衣，风风火火的向院外走去。

于凡从军从政多年，早已是喜怒不言于色，此刻却乍喜乍悲，手忙脚乱的像个毛头小子。

茗若目送于凡离开的身影，听到花不语的声音从旁悠悠响起，

“他可是你亲舅舅。”

不语话音落后，院中一时安静无语，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半晌后，茗若幽幽的回道，

“那边也是我亲哥哥。”

翌日上午，茗若早早地便整装出发，坐着将军府的马车向皇宫驶去。

到了宫门口，有一个二十岁左右，面目清秀的内侍侍立一旁，前来给茗若引路。茗若独身一人跟在他身后，两人安静无言向宫内走去。

一路走过，遇到的内侍或守卫见到两人，都纷纷向小内侍行礼。茗若冷眼瞧着，心中却更加警觉。

周围的人少了些，引路的内侍突然放缓了脚步，缩短了与茗若之间的距离。

茗若暗中防备，精神紧绷。却见小内侍略侧身回头，向茗若低声道，“县主娘娘有礼了，小人青黄，奉彧王殿下之命，前来给县主引路。”

“彧王？”茗若心中有些意外，却声音如常缓缓的问道。

叫青黄的内侍见此礼貌一笑，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佩，递给茗若，“殿下说县主见到这个自然便会相信。”

茗若接过看了一眼那玉佩，正是段演之前在云自来时一直随身佩戴的坠子，玉质温润清透，一面刻着彧王府的铭文，一面刻着“元亨利贞”四字。段演告诉过茗若，这是段演册封王位之时，晋帝送给他的贺礼之一。

段演想来是收到她要进宫消息，怕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所以特意找了信得过的内侍来陪着她。

茗若手中握着温润的玉佩，不禁会心一笑，只是玩笑道，“你家殿下禁足在城外，这消息倒是挺快的~”说着将手中的玉佩递还给青黄。

青黄却未接下，只道，“殿下吩咐，这枚玉佩便交由县主收着，他日相见再还即可。”

他日相见。。。

倒是个好理由。。。

茗若微微挑眉，淡笑这收好玉佩，不作他话，随青黄一路到了晋帝议事的宣和殿的侧殿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