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
世界上有一种人最好欺负，受过良好教育但是却内心怯懦的人。
受过良好教育，内心有极高的道德准绳，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会在意他人的感受，所以他们很少会与人为难。
如今这个社会，不与人为难，就会打上老实人的标签，人人都能踩一脚。
内心怯懦，不敢吭声，不敢报复，长此以往，就成了人人都可以欺辱的对象。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依旧被单位开除了，因为我就是那种好欺负的人。
王娥大闹商场，商场惹不起，也耗不起，所以只能开除我。
我不想让经理为难，选择了避让，结果可想而知。
怨吗？
这是肯定的。
从单位离开的时候，我心里都充满了怨恨，迫切想要发泄。
可我不敢。
我所坚持的底线告诉我，我要保持理智。
哪怕我已经失去了所有。
我没有回家，因为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丢掉工作这件事。
他们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能再受到打击了。
我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蹲在路边学抽烟。
这是我第一次抽烟，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很难受。
可我没有停，我总要用点手段来发泄我内心的愤懑。
要么抽烟，要么喝酒。
我身上没带多少钱，连买醉的资格都没有。
强忍着抽完第一支烟，接下来就好多了。
一支接一支，我仿佛已经变得麻木了，只是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
形形色色的人从面前走过，不少人都露出嫌恶的目光。
公共场所抽烟，惹人厌烦，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那么在乎别人的感受，谁在乎我的感受？
走在路上的人充满了欢声笑语，但是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呆呆地坐着，一包烟抽完了，我也没有再继续。
因为我已经压下了心里的怨恨和不满。
被李承算计，被单位开除，这都没什么，只要我没倒下，就还有希望。
不就是丢了工作吗？
再找一份就行了。
活人难道还能让尿给憋死？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丢进垃圾箱，最后又去了公共卫生间，洗脸、漱口，尽量驱散身上的烟味。
中午了，我该回去吃饭了。
平时我都是回去吃的，今天不回去，我妈该多想了。
进门之前，我还在想要用什么借口来解释我身上有这么大的烟味，结果进门之后，我爸妈都在，两人脸色不是很好，倒是没注意到我身上的烟味。
“爸，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没上班吗？”
我故意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我爸单位的福利不错，中午管饭，平时他都不回来吃的。
我妈看到我回来，神色变化，脸上带着笑意。
“你爸说今天单位的饭菜不好吃，非得回来吃饭。”
我也没多想，我妈做的饭菜确实好吃。
但是吃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胃口都不怎么好。
我是因为丢了工作，受了委屈，那我爸妈呢？
“妈，你怎么不吃饭？不舒服吗？”
我妈拿着筷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成年人的崩溃，真的就在一瞬间。
如果我没有察觉到不对，没有问，我妈或许还能忍着不说，可当她儿子询问的时候，她仿佛找到了依靠，内心的委屈全都爆发了。
“他们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啊！
你爸在他们单位工作了快三十年了，说开就开了，这让咱们怎么过啊。
他们这是要逼死咱们家啊！”
我也愣住了，不光是我，连我爸也丢了工作？
“爸，这怎么回事？是不是李承他们干的？”
除了他们，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王娥能去我的单位闹，就能去我爸的单位闹。
我爸脸上充满了疲惫，但还是笑着跟我说：“别听你妈乱说，我就是不想干了。
干了快三十年了，早就想换个环境了。
那帮子人，太没意思了。
现在也挺好，不用上班，刚好也能放松放松，过几天我再找个工作，挣的比之前还多。
你妈什么都不懂，你老爹我这叫跳槽，跳槽懂不懂？”
我爸在笑，我妈在哭，我心如刀绞。
我爸那个单位福利真的很好，再过五年，我爸就能退休了，按照他的技术水平和工作经验，退休之后还能返聘，顺利拿到退休金和返聘工资，加在一起，一个月有一万多块钱。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不用想，肯定是李承干的！
我爸的单位是大企业，很注重名声的那种，有人闹事，企业的第一想法肯定是消除影响，而不是调查清楚事实真相。
更何况，就算调查清楚了又怎么样？
李承一家胡搅蛮缠，大企业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息事宁人？
原本我心里已经压下去的愤怒和怨恨，蹭的一下又蹿起来了，手里的筷子发出咯吱的声音，都要被我捏断了。
我爸见状，急忙说道：“云，别瞎想，也别听你妈乱说，跟李承他们没关系，是我不想干了，早就想跳槽了。”
我手上继续用力，筷子啪的一声断成两截，其中一截在手上划出一道血印，让我瞬间醒悟过来。
“嗯，爸，我也觉得你那个工作不怎么样，太沉闷了，不好。
你都在那干了快三十年了，到现在还是车间主任，也没什么意思，辞了就辞了，先放松几天，回头再找别的工作，肯定有更好的。
妈，你也别多想了，我爸辛苦这么多年了，就让他任性一次吧，不是还有我吗？
我好好工作，咱家一样过得好。”
我妈擦擦眼泪，看我的时候带着几分疑惑，有点不明白我的反应怎么这么小。
我爸也盯着我，同样的不解。
我笑了笑，放下筷子。
“我吃好了，中午还得回单位处理一个客诉，上午有人过来闹事了，麻烦着呢。”
说完，我也不等爸妈说话，急忙起身离开。
我怕我再说下去，真的会忍不住。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眼睛也变红了。
我可以忍受李承他们欺负我，为了我爸妈，我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因为那会让我爸妈伤心。
可他们不该让我爸也丢了工作，毁了我爸这一辈子的心血！
别看我爸说得轻松，心里早就难受坏了，要不然我妈也不会在我面前哭出来。
擦掉眼泪，抬起头，我的拳头攥起来又松开，默默走出单元门，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到墙上。
咚！
墙体微微晃动，我的指节开始流血。
很疼，但是，心更疼。
李承，你不让我好过，那就别怪我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