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戮奸邪
周昶在望日楼中憋闷日久,如今在少卿面前,那也真可谓一吐为快。少卿在旁静静听了,直俟他笑声渐歇,这才冷冷意味深长道:“想不到,原来周大哥竟是这般的好心计!”
周昶也不以为忤,反倒神采奕奕,口中嗤笑不绝:“无毒不丈夫!只是可惜,那另外寻来的二人原本便都是痴子,我明明磨破嘴皮,和他们说了不下千次万次,可那肥猪才一开口,竟然还是错认了辈分!”
“好在顾老弟你不明就里,这才马马虎虎蒙混过关。否则若是耽搁了先生大事,便教他们再有十条性命,那也依旧不够好死!”
周昶说的轻描淡写,可一俟传入楚夕若耳中,却端的一阵阵心惊肉跳。更又回想起那石洞之中,众人尸骸枕籍,七窍淌血的种种惨象,一时间不由花容失色,只觉掌心汗水涔涔。
她心中正难以平静,身边忽又传来阵阵窸窣异响。转过头来一看,只见崔沐阳脸上两行老泪纵横,似因兀自难以接受这等晴天霹雳,颊间肌肉也都隐隐颤栗难休。
他身为一派掌门,成名日久,就算刚刚深陷慕贤馆人重围之下,也不曾有半分畏惧。如今这副悲痛欲绝之貌既在眼前,那也实不由得教少女感慨万千,暗自唏嘘不已。
堂中半晌鸦雀无声,楚夕若神色稍异,正欲竖起耳朵细听,却又听一串脚步渐近。等到少卿推开房门,便与里面二人对面而站。
“顾老弟,你这又是……”
周昶言笑晏晏,一路跟在少卿后面。初见楚夕若时尚不以为意,可待看见崔沐阳竟同样也在屋中,非但口中话语戛然而止,就连本来一副春风得意之容亦烟消云散,转而化作胆战心惊。
他慌张张扭头欲走,奈何魂不守舍下立足未稳,便直接一个趔趄,仰天摔跌在地。
“周大哥英雄盖世,这又是要做什么?”
少卿目光清冷,一把抓在他背心,将其生生拖入屋内。周昶浑身抖似筛糠,嘴里大呼饶命,但只被少卿充耳不闻,出手如风解开崔沐阳身上穴道,随后闪到一旁冷眼旁观。
“周昶!周昶!”
崔沐阳眼中恨意熊熊,以手拄桌站立起身,可两肩终不免隐隐有些发晃。楚夕若本意上前搀扶,却被少卿阻住,只得满心担忧,站在原地未动。
另一边厢,崔沐阳口中大喘粗气,蓦地伸出手来,少女腰上锵天遂被他直接吸过。霎那间乌光慑慑,连天暴涨,譬若羲和映世,灼灼普照天地。
“顾……顾老弟救我!顾老弟救我!”
周昶面色惨白,手脚并用不迭朝后躲爬。无意中同少卿目光相对,又赶紧抓住其人小腿,“咚咚咚”磕头有如捣蒜。
“小弟何德何能,怎好插手贵派家事?”
少卿一脸冷漠,自身内息过处,登将他打横甩出丈许。周昶见状犹不死心,又连滚带爬起身,认准门外拔腿就跑。
少卿目眦欲裂,念及自己蒙受当前不白之冤,以及后来鲜于承天之死,无不是因此人阴谋暗算,同雪棠为虎作伥,今日又怎会容他逃出生天?青城身法冠绝当世,刹那间后发而至,便抢先拦在周昶面前。
周昶岂甘坐以待毙?口中大叫:“滚开!”,十指则箕张戟竖,分向少卿面门左右划落。
“原来周大哥武功竟然如此了得!真教小弟大开眼界!”
少卿轻蔑一笑,却无半分慌乱。内息奔涌状若涛山,浑洪赑怒间已在身前布下一道无形气墙。周昶来势虽汹,打在上面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半分用处。
不俟他再度出招,少卿已打破藩篱,探出一掌中宫直进。周昶无力抵挡,只觉劲风扑面,凛如刀割,转眼便遭少卿抖手扯住衣襟,猛然向回反掷,不偏不倚正落在崔沐阳脚下。
“掌门容禀!掌门容禀!”
眼见逃脱不成,周昶只得伏在地上,苦苦求饶不迭。崔沐阳紧攥锵天,如何听得进他半句废话?寒锋闪烁向前疾指,搅动屋内朔朔长风。
他大怒道:“我望日楼世代忠良!如何竟在我的手上,出了如你这等吃里扒外的叛徒!”
“弟子知错!弟子知错!”
“求掌门高抬贵手!就……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如何?”
周昶涕泗横流,惶惶然望向顾楚二人。又抬起双手,左右开弓十余记耳光下来,直打得自己两片脸颊高高肿起。
“二位!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们……求你们放我一条活路!”
而见周昶在人前如此卑躬屈膝,崔沐阳又是一阵厉声大笑。
“大丈夫生来敢作敢当!你既是罪有应得,那又何必求人饶恕!”
说完,他口中微微一顿,神色惨然仰望窗外,又高举锵天,一副痛心疾首。
“望日楼历代前辈在上,崔家历代先祖在上!不肖子孙崔沐阳识人不察,竟然亲手教出此等恶徒!”
“今日,沐阳便亲手诛杀此獠,以昭本派百余年来公忠体国之志!”
“姓崔的!”
自知难逃一死,周昶终于凶相毕露。“腾”的一跃站立起身,戟指三人厉声叫骂不绝。
“你别以为单凭区区一个望日楼,便能搅起多大波澜!等到先生将来横扫江湖,管教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几在同时,崔沐阳身形骤动,锵天如惊雷电闪般递出,随一声铁器入肉闷响,登将周昶一剑刺作对穿。
见周昶二目圆睁,嘴里发出呜咽似的悲鸣,崔沐阳手下却无片刻迟疑。五指再度较劲,顺势猛拔锵天,霎时使满屋鲜血横飙,沥沥若雾,阵阵浓烈腥气兀自直扑鼻翼。
“孽徒今已伏诛!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至此可以瞑目!”
崔沐阳跪倒遥拜,语气也颇激动。楚夕若恐其身子有失,忙从一旁过来相扶。等到助他重新回到椅上坐定,便又抿着嘴唇,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顾少侠,先前是崔某知人不明,对你和夕若多有得罪之处……便在此向你们赔个不是。”
四下里气氛微妙,又过不知多久,终于是崔沐阳率先打破死寂,深深吸进口气,朝着少卿抱拳赔罪。
“我……”
可此情此景既在眼前,却令少卿只觉心中一阵阵怅然若失。
他喉咙发干,虽知这一切皆因雪棠阴谋算计,可一想到当初逼死鲜于承天之人里,这姓崔的也同样有份,所谓原宥二字,当真何其难以开口。
“你……”
崔沐阳堂堂江湖耋宿,眼下不惜自降身份,如此低声下气,那也实属难能可贵。可等看见少卿居然毫不领情,一时不禁大为着恼。
好在楚夕若察言观色,连忙开口打个圆场。只说既已找出个中始作俑者,这桩桩件件也都合该算在她的头上。而崔沐阳也不过是受人蒙骗,其实则同此全不相干。
闻言,崔沐阳脸色这才略有和缓,稍加思索,又朝楚夕若问道:“夕若,你对今后究竟是何打算?”
“我想尽快赶回江夏,请爹爹对此提早准备!”
楚夕若心中急切,可话一出口又觉殊为不妥,忙脸颊泛红,补充说道:“也要赶快为崔叔叔疗伤,好教您……”
“不必!”
渠料崔沐阳却一挥手,直言将其打断:“我望日楼数代基业,上下无数弟子门人,眼下全都外面流血苦战。我身为掌门,岂可自行临战脱逃,反将他们独自置于此等万劫不复之地?”
“今日我就是爬!也定要爬到慕贤馆前与他们死在一处!”
崔沐阳去意坚决,言讫遂奋起仅存气力,右手中锵天剑尖锥地,竟果然蹒跚着来到门口。
少卿见状,终于再难袖手旁观,倏忽挡在前路,皱眉沉声道:“你如今连站也站不稳当,何必非要过去白饶上一条性命?”
“小子!”
孰料崔沐阳却端的不屑一顾,双眉一轩,蔑然冷哼道:“苟且偷生,自是人人都会!可崔某堂堂七尺之躯,却还做不出躲在门下弟子身后,只教他们抛头洒血的勾当!”
“我且问你,倘若将在外面奋战之人换作是你青城门人,则你自己又当怎的!”
“我……”
这问话字字诛心,教少卿一时哑口无言。俟目光自崔沐阳脸上匆匆扫过,更不由隐隐对其肃然起敬,暗自心生钦佩。
便在此时,忽听外面有人叩响房门。少卿心头一懔,忙朝楚夕若暗使眼色,示意她先带崔沐阳往里屋暂避。等到一切都已妥当,这才独自前去开门。
他将那门打开到狭小缝隙,才看见外面站着的乃是师叔仇以宁。而自她身边未远,一人身姿俏丽,旖旎绰约,无疑便是文鸢。
“仇师叔,你们一路上可曾遭遇不测?”
既见二人,少卿胸中一块巨石总算堪堪落定。忙趁左右无人,将她俩延请进屋,满心关切更分明溢于言表。
“雪棠的爪牙们正忙着在慕贤馆前同人争斗,余下各处防备也难免失于薄弱。”
仇以宁说的轻描淡写,可从她脸上种种憔悴,以及衣衫下摆几星暗红血迹,想必此行也并非一帆风顺。只是还不及少卿多问,仇以宁已看见地上周昶尸身,遂面色凝重,皱眉问起究竟发生何事。
“仇师叔不必担心,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少卿闻言,便将适才发生之事同她概述,言讫向身后轻轻一声招呼,授意崔楚二人一道出来相见。
“你……”
等看见崔沐阳浑身浴血,在楚夕若搀扶下出现,饶是仇以宁定力非凡,也仍不禁悚然为之侧目。可转眼间,她又倏地铁青下一张面膛,便望着眼前二人一言不发。
“姓仇的!”
崔沐阳蔑然一笑,对她心思一清二楚。抖动臂膀,将楚夕若双手挣开,独自傲然昂首阔立。
“你若真想为鲜于承天报仇,大可在此一剑将我杀了!崔某一生顶天立地,也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他满脸神色睥睨,话音未落竟“铛”的一声,将锵天掷在仇以宁脚下。
仇以宁目光清冷,只由着他大叫,却被一旁楚夕若看在眼中,唯恐二人一言不合又要大打出手,遂动身挡在他俩中间,仗起胆子来道:“如今大敌当前,仇前辈!请您……”
“姓楚的!我师父面前岂有你随意放肆的道理!”
只是她话未说完,便遭文鸢愤然打断。再看其满眼含悲,两睫扑簌,好似马上便要落下泪来。
楚夕若俏脸一红,诸多愧疚又上心头。可若教她因此便对崔沐阳不管不顾,无论如何终归万万不能。到头来非但并未后退半步,一双妙目更灼灼蕴光,俨然殊无丝毫畏惧。
“鸢儿,你且先退下。”
仇以宁语气平缓,一边吩咐徒儿,一边冷冷望向楚夕若。等到时候一久,反令其觉脊背发凉,浑身处处颇不自在。
“楚小姐。”
仇以宁面若凝霜,口中意味深长:“我若真想动手,你自觉又究竟能撑过几招?”
楚夕若手心湿腻,眼下早已沁透汗水。可饶是如此,却依旧笃定决心,正色凛然道。
“仇前辈武功盖世,夕若自然远有不及。”
“不过今日纵是螳臂挡车,夕若也绝不容前辈再行上前一步!”
崔沐阳闻言,一时哈哈大笑不绝。吐净嘴里鲜血,朗声赞叹道:“好!果然自古虎父无犬女!如此英雄气概,纵然是较人澈兄本人,那也丝毫不遑多让!”
“多谢崔叔叔抬爱,夕若实不敢当。”
楚夕若颊间泛红,还不及平复心境,崔沐阳又将话锋一转,殊为平静道:“只是你年纪轻轻,将来还有大好前程犹待施展,实不该在此白白送了性命。快些让开!就由我亲自来领教仇堂主手下高招!”
说完,他口中又忽一顿,眼望仇以宁道:“仇堂主往日声名在外,想必气量也不会小到同一个后生晚辈大动干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