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恩
翌日，长安城韩府
韩芷裹着一床棉被靠在软榻上，只觉头脑发胀、四肢无力，心下越发惶恐。
“秋儿，秋儿。”
正在外间煎药的秋儿闻声，赶忙丢下扇子就跑了进来。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韩芷虚弱的抬手指向旁侧书桌，声音缥缈如烟，大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归西之状。
“你小姐我左右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快！把笔墨纸砚给我拿过来，我要写遗言。”
秋儿一边给她整理被子，一边无奈叹气：
“大夫都说小姐这只是普通伤寒，要不了命的。再有小姐这遗书年年写，也不落个名，你若真有好歹奴婢怎知道将它交给谁。”
听她这么问，韩芷整个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猛地坐直身子：“交给燕王之子周岂，如今五年已到，若我真有好歹……”
“住嘴！”
韩长忠刚出宫就得知韩芷又病了，这紧赶慢赶跑回来，却不料又碰见她在这儿胡言乱语。
“燕王一族五年前就被满门抄斩了，什么燕王之子，简直是一派胡言；芷儿病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了！”
秋儿吓得连忙跪入地，韩芷刚想开口求情，被韩长忠冷厉的眸子一瞪，莫名有些心虚。
五年前她去燕王府救周岂之事，韩长忠并不知情；依着他这愚忠的性子，若是叫他知道自己违抗圣令，私自救了周岂一命，只怕非得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不可。
想到这里，韩芷只得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半个时辰后，韩长忠望着哭得撕心裂肺，无论自己怎么哄都没用的韩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偏偏自五年前起，一到秋冬两季，韩芷便会时常大病；原本那结实抗打的身子，也变成了如今这风吹就要倒的样子，叫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无奈之下，他只得松口：“行了，你别哭了，我不罚秋儿便是。”
“那爹爹可要同我断绝父女关系？”
“胡说！我何时说过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一话，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还是赶紧休息休息。”
说罢，韩长忠便颇为苦恼的退了出去。
这边他刚从韩芷的院子退出来，府中管家就急忙拿着一封书信朝他走了过来。
“老爷，这是荆州老太守托人秘密送入京的，说让你务必给他回信。”
一听是荆州送来的，韩长忠起初还有几丝抗拒，可最后还是将信封拆了开。
这不看信中内容还好，一看险些吓得他站不稳脚。
“老爷小心！”
捏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几经挣扎韩长忠还是抬步朝书房走了去。
周岂没死，怎么会？
西北将领凯旋归来这一日，长安城一早就达到了万人空巷的效果；凡是西北将领会路过的地方，都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叫人想转下身都难。
“小姐，路边卖吃食的店铺都关门了，这是奴婢好不容易抢到的烤红薯，你将就一下垫垫肚子吧。”
秋儿费力钻过人群，将手中那被挤得不成样子的红薯塞到韩芷手中。
韩芷眼下伤寒还没好全，一大早就跑这儿来吹几个时辰的冷风，着实有些扛不住。
“可打听到那些西北将领都走到哪儿了，若他们再不来，你小姐就要被冻死了。”
秋儿搓了搓冻得发青的手背，也是满脸绝望：“奴婢听城门边的人说快到了，但他们具体走到哪儿了，奴婢也不清楚。”
这边她们刚说完话，城门处就暴出了一阵阵欢呼，沉寂的人群瞬间被点燃，韩芷置身于这样的气氛中，只觉身上的病都好了几分。
“小姐！是战神将军！”
秋儿个头比韩芷要高出几分，眼下越过人群望见走到首端的俊色男子，瞬间激动得不行。
这是韩芷第二次望见周岂，同记忆中那个白净的娃娃脸公子哥不同，眼前的周岂浑身都裹着一层肃杀之气，眉眼再不见暖色，举手投足都是睥睨众生的孤冷。
若非她提前知道眼前的战神将军就是当日的周岂，只怕她也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韩芷感觉他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了一眼，但那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什么，得知他要回京时激动的心情，在这一刻彻底冷静了下来。
也对，后来的周岂，冷血又残暴，便是她曾经救过他，只怕也难在他早已冰冻的心上破开几道裂痕。
韩芷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回府的路上，秋儿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家小姐情绪有些低落，至于韩芷为什么会不开心，她是一点也摸不到头脑。
“小姐，昨儿个谭姑娘派人送来了梅宴的请柬，可要奴婢依着往常的法子给回绝了。”
韩芷混乱的思绪被打断，没头没脑问了一句：“皇上给戍北将军封的什么称号来着？”
“顺成侯。”
“顺成？”
抱着手中的汤婆子，韩芷闭目陷入软榻里。
一切都跟前世一样，那他们韩府的劫数也快到了。
前几日长安城的风雪在今日停歇，虽然宫中清扫积雪的宫人一早就开动了，可越岂进宫时，还是瞧见了那挂在廊沿上的冰溜子。
今日的寒冬，好像比他离京的那一年还要冷。
玄武殿内，九龙宫灯光晕刺目，越岂平静的敛低眸子，稍稍避了些光的刺激。
“顺成侯。”
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开口了，越岂平静应声：“臣在。”
“西域连年战祸不断，百姓孤苦难存，这些年来，朕每每念及此事无不寝食难安；如今顺成侯替朕解决了心腹大患，当赏。”
帝王话音刚落，记忆中那索命幽灵般的嗓音，就在耳边响了起。
“顺成侯骁勇善战，护守边疆，朕心甚慰，今赐白银万两，黄金千两，京郊府宅一处，旗下一应有功将士依次封赏。钦此！”
“臣，谢主隆恩。”
望着手中熟悉的圣旨，越岂面上无异，心却早被撕开一道深深豁口。
一念恩，一念生。
百念屠杀，万古成灰。
这天家的恩赐赏罚，真真半点不由人！
出宫的路上，许劲川一改往日的闹腾，安静跟在越岂身后。
对于越岂的身世，他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当越岂提出要回京时，他并未阻止。
可如今等他真正随越岂回京，亲眼看着他将自己置身牢笼，同这大梁权位最高的人搏命，难免生出几分后悔来。
“侯爷，我们现在可是要去皇上赏的府宅？”
说话的人是越岂从西北带回来的戍边将领，此人生性弑杀，在战场上是把好刀，到了长安城就要另当别论了。
越岂端坐在马背上扫了他一眼，只一眼就叫那将领头皮发麻，乖顺的垂下了脑袋。
“回客栈。”
宫中赏赐下来了，确实不易继续住在客栈，可在搬去所谓的侯府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