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黑暗
云雀的话叫韩芷心底稍安,可心安之后她又禁不住抬起头,看了眼牢门处被影子层层围住的越岂。
越岂似是心有所感,她这边视线刚望过去,他就抬起头同她对了上。
重生以来,她一直被时间洪流的推着往前走,时至今日恍惚惊觉,竟是一件事也未做成,一件事也未改变。
韩芷心中苦涩难明,望向越岂的目光也带了几分难明的悲意。
越岂被她望得心口一窒,刚想击退刘全等人朝她走过去时,韩芷却突然朝牢门的方向跑了去。
刘全:“拦住她!”
站在边缘的几个影子当即转身朝韩芷奔过去,谁料韩芷根本不看他们,而是飞速跑到挂有壁烛的灯台边,将烛火全挥手熄灭。
暗牢里光线本就弱,眼下灯烛被灭掉一盏,光线瞬间就更昏暗了。
薛徽看明白韩芷的意图,也不再同周围的几个影子纠缠,而是飞身极快的将余下的几盏灯烛也给全熄灭了。
四下灯烛骤灭,守在刘全身侧的影子赶忙取出袖间藏着的火折子,可谁料他这边光亮刚起,自己便成了越岂同薛徽的活靶子。
黑暗中,人的听觉会变得格外灵敏。
韩芷听着不远处刀刃划破肌肤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了双手,强撑着镇定沿着牢壁往角落里退。
刘全的眼睛在年轻时被火光伤过,最抗拒在黑暗中行走。
所以眼下四下灯烛骤黑后,他便索性就两只眼睛全闭了上,仅靠听觉来辨别周围的人群。
也就在这时,原本扶着牢壁走的韩芷脚下一个不小心,踩到了方才影子掉落在地的短刀。
细碎的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发出,数十道裹着杀气的身影就朝她袭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赶忙蹲低身子,挟着杀气的短刀就这样砍到了墙壁上。
一刀砍空,几个影子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下方劈了去,韩芷心跳在这瞬间落空,身体条件反射的抱着头往前滚去,却还是被短刀给砍到了衣角。
站在角落一直未有动静的越岂此时察觉到异样,赶忙便朝韩芷的方向扑了过去。
冰冷的手腕被人握紧,韩芷暗打了寒颤,还未来得及挣脱,越岂就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是我。”
低沉性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韩芷没来由的觉得心安,之前那几乎跃过嗓子眼的小心脏,也落了回去。
旁侧影子听出越岂的声音,手中短刀落下的同时,也朝刘全站着的方向喊到:“九千岁,人在这儿。”
事已至此,刘全是铁了心要将越岂同薛徽灭口。这边影子的声音刚出,他便取出藏于袖中的数根银针朝他们射了过去。
银针细小而尖锐,极速奔过声音弱得微不可闻,可韩芷还是听到了。
“小心!”
惨叫声在耳边响起,藏于黑暗里的寂静被打破。
韩芷抱住越岂手臂的小手微微发抖,整个人仿佛回到了,亲眼目睹燕王府灭门时惨状的那一夜。
刘全方才射出的银针上藏有剧毒,且还是一击毙命的毒药。
他已经彻底疯了,那怕是赔上周围那么多影子的性命,他也要将越岂他们杀死。
“你快走。”
察觉到周围的惨叫声渐弱,韩芷赶忙松开手,将挡在自己面前的越岂往旁侧一推。
“暗牢出了此事,只怕绝狱的影子一会儿全都会赶过来,趁着这个机会你跟薛公子赶紧走。”
越岂听着她明明怕得要死,却故作镇定的嗓音,下意识开口:
“你之前不是说我最后会杀了你们韩家满门,眼下只要我死了,你们韩家就彻底安全,你为什么还要放我走。”
都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问这些。
韩芷气恼的又推了他一把:“你别说了,赶紧走,我知道凭你的本事根本不会被这些人捆在这里,你就别在犯傻了。”
谁知越岂闻言不仅不走,还不依不挠的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不想我死?”
眼见身边最后一个中针的影子死去,韩芷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偏得越岂这货还一个劲的缠着她不放。
“我问你,是不是不想要我死。”
“是!我不想死你,你赶紧走吧。”
韩芷破罐子破摔,谁让方才段颜夕说只要她开口求越岂,兴许他们韩家就还有救。
求人办事,还是得拿出一些态度的。
越岂听着韩芷的回答,一张嘴险些直接咧到耳朵后边去。
“韩芷,你是不是喜欢本侯?”
韩芷听着他的问题,只差没跪下磕头喊他祖宗了。
都这个时候,眼瞧着刘全的毒针随时都会向他们飞过来,他竟然还有心情调情!
“侯爷,你赶紧走吧,算我求你了。”
韩芷这边越着急,越岂便越不着急。
“你还没回答本侯的问题,等你回答了,本侯便走。”
韩芷本还想着偷偷将越岂放走,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以便后面她好开口求他放韩长忠一条命。
谁知道越岂这人那都好,却是个没救的恋爱脑。
见她不说话,越岂面上笑脸微敛,仍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韩芷,你是不是喜欢本侯。”
话音落下,数十个银针又挟着风朝他们刺了过来。
韩芷听着银针飞出的细碎声响,悲痛的闭了闭眼,手下猛地用力就将越岂推倒到了地上。
从背部蔓延开的剧痛袭上额间时,她脑海里无数念头飞闪而过,最后只剩一个念头。
若有来世,她希望自己不要再碰上越岂这个恋爱脑。
……
十日后,长安城风雪化尽,顺成侯府院中梨花探头,细碎的粉白花瓣被娇嫩的绿芽盖住,娇憨又喜人。
秋儿同云雀刚从厨房寻来热水,望见自水廊桥上走来的越岂,二人赶忙低身行礼。
越岂刚从宫中回来,身上官袍未褪,整个人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肃正与冷寒。
“她醒了吗?”
秋儿:“还没有。”
她这边话音刚落,越岂就大步绕过她,朝自己的寝房走了去。
寝房里,几个负责伺候的丫鬟正在擦拭桌椅,瞧见他,全都连忙低身行礼。
“你们都下去。”
越岂没看她们,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就自顾自掀开帘子朝里端的床榻走了去。
床榻里,身着白色里衣的韩芷安静躺着,一张小脸血色褪尽,眼瞧着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越岂站在床榻边看了她一会儿,正想转身去拿帕子替她擦一下额头的冷汗,安珩就抱着一堆枯干的草药从外间走了进来。
“她还有多久才醒?”
安珩听着他的问话,忙将手中草药放下上前替韩芷把了把脉。
“侯爷放心,大小姐的脉象已经平稳,最多再有三日便会醒来。”
他这话刚说完,便见床榻上的韩芷眼皮微动,俨然一副即将醒来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越岂连忙提着安珩的衣领将他丢去旁侧,自己凑到了床榻跟前。
“韩芷,韩芷。”
混沌里,韩芷望着眼前的一片净白,只觉身形飘忽,四下皆触不到地。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后方有人唤她,忙回头望去,只见身着黑衣的越岂手提长剑,泛白的剑刃上成串的鲜血沿着剑尖滴落在地,将他足下的白雪染得一片猩红。
韩芷望着那从剑上滴落的鲜血,瞳孔微缩,正想往前跑去时,越岂却将右手中提着的东西狠力往她面前一抛。
黑色裹着鲜血的东西掉到自己跟前,韩芷不解的垂眸看去,直接被那东西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韩长忠害死我们燕王府满门,今日我取他头颅,也算是慰籍我爹娘在天之灵了。”
面前的越岂眉目凝冰,手中尚且滴着血的长剑抵到她脖子上:“韩芷,你们韩府总共二百一十二人,眼下我已经杀了二百一十一个,就差你了。”
韩芷被他话吓得愣住,下意识往他后方望去,周围净白的虚景在这一刻,再抬头时已然变成了满是尸山血海的韩府。
“不要!”
韩芷惊吓着醒来,凑在床榻边的越岂赶忙拿过一旁放有的帕子,替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
他自问自己此刻的嗓音还算温柔,谁料韩芷却在意识回拢时,直接被他吓得缩到了床榻里端。
安珩适时走到越岂身边开口:
“侯爷,看韩大小姐的样子,似是被你给吓着了,要不你先出去……”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被越岂泛着杀气的眸子给瞪得没了下文。
而床榻里端的韩芷看到安珩,混乱的意识的也稍稍清明了些。
“安珩?你不是被带进宫去了吗,还有你的腿……”
安珩闻言,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两条腿:“韩大小姐,我已经无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在那儿。”
“你在绝狱被刘全那个老阉贼的毒针所伤,是侯爷把你带回来,这些日子精心照顾……”
“咳咳咳!”
安珩本来准备拍拍越岂的马屁,谁料他这边话刚说到一半,又被越岂不善的眼神给吓得顿住了话音。
越岂对上韩芷看过来的目光,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你们韩府不是被官差封了吗?本侯是看你可怜,才将你带回来的,你别想太多了。”
安珩:“……”
韩府被封?
越岂的话将韩芷打了激灵,赶忙问道:“我爹和外祖母他们怎么样了?”
安珩见越岂脸色沉下,连忙给韩芷递了个眼色,可谁知韩芷非但不看他,还冲上前一把抓住越岂的手责问道。
“你是不是杀了他们?是不是!”
屋内气氛瞬间低到冰点,安珩被这个气氛吓得头皮发麻,正想退身跑出屋去,越岂却在他之前站起身往屋外走了去。
外间,雪施刚将桌上的冷茶换下,便被从里屋走出来的越岂,吓得急忙跪到了地上。
“奴婢见过侯爷。”
原本她以为今日越岂也会像往常一样忽视她,谁料越岂走到她跟前时,却突然顿住脚步开口:“好生看着她,没有本侯的命令,不准她私自出院子。”
雪施强压下心底的疑虑,乖顺应声:“奴婢明白。”
越岂这边走了,安珩又要忙着给韩芷配药,很快也退出了院子。
等到屋内人都走开后,雪施才提着裙摆从地上站起身往里屋走了去。
这间屋子是越岂的寝房,平日除了他其他人根本不准靠近,便是她这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也鲜少有机会进入其中。
可现在韩芷不仅进去了,还躺在越岂的床榻昏睡了整整十日。
一想到这些,雪施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慌与嫉妒。
安珩走后,韩芷本想下榻看看四周的情况,谁料睡了多日腿脚正是发软,她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就在这时,她望见了躲在帘幔后方的雪施。
“你是谁?”
雪施见自己被发现,当即深吸了一口气后现身。
“奴婢雪施,奉侯爷之命,特来看着姑娘。”
看着她?
韩芷表情不善的扫了一眼单膝跪到自己跟前的丫鬟:“我又不是你们侯府的犯人,用不着你看着我。”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姑娘若是不满,大可向侯爷说去。”
好厉害的丫鬟。
都说仆随主变,想来眼前这个丫鬟对她态度如此恶劣,也是听了越岂的话才敢这么做。
想着这些,韩芷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而雪施见她不说话,当即偷偷抬起头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单论容貌,韩芷确实胜过京中许多世家小姐。但如今韩长忠获罪,五日后便要问斩,就是远在荆州的魏家也被牵涉其中罢了官,这样的身世如何能配得上她家侯爷。
雪施心中想到这里,也渐渐有了几分底气。
不过是个落魄的世家小姐,就是再受她家侯爷喜爱,也跃不上主母的位置去。
“你做什么?”
韩芷见自己还未发话,雪施就自顾自站起身要往外间去,顿时不悦的开口:“谁准你离开的?”
雪施闻言冷笑了一声:“韩姑娘,我敬你一声姑娘,是念着你们韩府如今遭了难,你也实在是可怜。可你若是还把自己当成曾经的韩府大小姐,在我面前摆谱,就别怪我今后对你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