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归毒

“桑生现在身上有着伤，您也知道，这人呐，身上不舒坦， 心里自然也不舒坦，她现在不愿意见您，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想您能理解的。等她好了，我在慢慢地劝她，您与她之间，总是能前嫌尽释的。有句话，论理，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该说，您之前，确实也是伤了她了。她在我们这一队人里，算是有心机有谋划的，可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小女孩，不是么？您呢，多容让她一些，让她慢慢地缓缓。”玉墨慢条斯理地劝着。

李好古只赔着笑道：“姑娘您说得是。”

玉墨有些慵懒地道：“我的，原还想着往集上采买些东西，实在不便陪您了。您看，不行这样，今儿，就先到这里，哪天闲了，您再过来。”

李好古听玉墨已经说了送客的话，心里再是不甘，也只能说一声：“也好，不过，我能看桑生一眼，再走么？”

玉墨笑道：“这个，毕竟是女大避父，当初，您既然能为了那么一档子事，逼得她与您生分了，如今，再想暖回来，且得下功夫了。”

李好古望着玉墨道：“玉姑娘，您看，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她这个人，脾气一向强硬，我们这些日子，日日在一起，但有什么事，到最后总是要依着她的。我只能同您说，凡事只能慢慢来，多的话，我也没主意的。您是她的父亲，她的脾气秉性，您总该是清楚的。”面对李好古的疑问，玉墨又给推了回来。

听到玉墨对李好古的反问，桑生心中暗喜，心道：“好一个玉墨姐姐，这事便合该去问他。”

李好古喃喃地道：“蚕儿她以前的脾气，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之前一直都很绵软的，谁知道，现在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绵软，之前的蚕儿是很绵软，软到了让人记不得她都做过什么，刚刚重生的那段时间里，素卿她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所附身的这个丫头，究竟都做过什么。

玉墨在李好古的身边，笑道：“遭逢大变，谁又会如之前一般呢？桑生大约也想不到，您有一天，会逼她去死。更没想到，您现在，又能来这里百般委屈，只想要看他一眼。”

桑生听到玉墨的话，暗挑大拇哥。暗道：“往人伤口上撒盐，也不过如此。”

李好古站得离桑生的床帐极近，温声道：“蚕儿，你的心里埋怨着我，我也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我也不怪你，明儿，我这边做些顺口的小菜，再过来看你。你还记得，你最爱吃的红豆馒头么？”

桑生听到李好古明日还要再来，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你明日，也不用来了。我现在有陈家姐姐送来的厨子，不劳您多费心。”

玉墨听了，上前拉开帐子，道：“醒了，醒了便好，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吧，我不扰你们了。”说罢，头也不回的，便出去了。

“蚕儿，你别怨爹。”李好古伸手，想要摸一摸桑生的肩膀。

桑生肩头轻晃，避开了李好古。冷冷地道：“您来得正好，有几句话要问您。”

李好古微笑着对桑生道：“有什么话，你问，只要我知道的。”

“当初，太师童化金谋反一案，是怎么一个前因后果？”

李好古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关。”

桑生轻轻地别过了头，道：“在我眼里，您一直是读书明理的人，可是，这一回，我却发现，您这些年，虽只在陈大将军幕下，却也是宦海沉浮多年。您参与的那些事情，就竟是对是错，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解释。我现在，能想起的事情不多，我一样样地问您，您只管回复就是了。”

“童化金本非善类。与陈铉当初不过是争权争输了罢了。多年旧案，究竟怎么安排的，我也记不清了。蚕儿，童家人如何，与咱们没什么关联的。”

桑生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那如今，陈大将军，又是与谁争权争输了呢？”

“陈家是因为保着靖王下，得罪了安王。蚕儿，既在宦海，我不敢说自己干净，那些坐在堂上，每日里耀武扬威的大小官员，也一样的不干净。如今，是皇帝老爷没有要查他们，真要查的话，有一个算一个，至少也是三年徒刑，流放千里的。”

“我梁国吏治，就如此地不堪么？”桑生只觉得一把刀横在了心头。

“纸上律法，严峻苛酷，自然如此。皇帝定下了严峻的律法，却不能按着律令，一个个的查下去，最后，那纸上写的，便变成了攻击异己，罗致党羽的利器，蚕儿，你也别怨我，这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桑生抹了把泪，似真还假地对李好古道：“在我心里，我的父亲当是个英雄人物，一直到了红香楼里，我还不信。谁料到如今，您却同我说这些。罢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这是您当日给我的那药，我如今还给您。该怎么办，我想，不需要我说出来的。”

说着手里平托着当初李好古给她的那个小瓷瓶。

李好古不可置信地望着桑生，道：“你要干什么？”

桑生咬着牙，道：“当初，您让我干什么，我如今，便要您干什么。”

李好古无奈地辩解道：“蚕儿，你终究也没有死，不是么？”

桑生哂笑一声：“我若死了，是不是你现在反而心里快活，保住了你所谓的李家清名？呵，你知道，你这辈子到底毁过多少女儿家的清名么？就是这个药，要么现在，你拿走吃了，要么等我腿伤好了，我直接给你灌下去，您自己看怎么办吧。”

李好古望着桑生，连退两步，道：“你好狠心。蚕儿，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桑生哂笑一声，若是刚刚重生而来时，被人说上一句：“以前不是这样”那么她自然要百般辩解。不过如今，有了方才玉墨的那一句话垫底，便什么也用怕了。

“哈哈，红香楼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道，我从那里出来，你还指望我还是之前的小女孩么？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再看到你，便是把这丸药送到你口里。你还不走，又等什么呢？”

桑生的话，越说声音越高，让外面一直候着的小莲、玉墨等人，都进来相劝。

桑生微微阖上双目，任凭眼中的泪水流下，王示拦着要上前查看的李好古道：“您还先走吧，我们慢慢替您劝着。”

待李好古走后，桑生一抹眼中的泪，道：“差不多了，咱们去逛庙会吧。”

诸人皆有些惊愕。

玉墨道：“这个样儿，你还要出去逛么？”

桑生笑道：“我掐算着，厨房里的柴米，也都不大够了，集上采买一些。打来了之后，我也只逛过一回庙会，如今正月十五，我真的想过去看看了。”

小莲笑道：“玉墨姐姐，别劝她了，就咱们几个，哪回劝得过她？依她吧，我扶着她，没事的。”

玉墨也不再深劝，只轻轻地摇摇头。

她能想到桑生与李好古谈得不会好却不曾想，能糟糕到几近生死相搏的地步。对于方才还哭着闹着要逼死李好古的桑生，此时却又笑吟吟地闹着要去赶集逛庙会，玉墨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桑生了。

一时，王示雇了车子，桑生在小莲的搀扶之下，出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驴子拉的板车，车子不大，除却赶车的师父，最多再坐两人。便让腿脚不便的桑生，还有不擅走路的玉墨坐在了车上，其他人只跟在车后面。

小镇不大，很快便到了关帝庙附近的庙会上。

镇上虽不及京中热闹，不过这样的日子里，各样的花灯，也已经张挂了起来。

桑生两世为人，是见过世面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出奇的。她的心思，只放在去找童小姐之上。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得有一个了局，总是说着话，一眨眼的功夫童小姐便冒出来，实在是有些太过可怖了。久了，让人发现了，自己反而倒不好解释。与其那样，倒不如让她大大方方地住进来。

街上打把式卖艺的人不少，倒没有看到孤身女子的，桑生也不好太过张望，只坐在车子上，随着人群走。

小莲正是看什么都高兴的年纪，一路上，指指点点的，连灯都买了三四盏了，车上的位置，也渐渐地少了。没奈何，玉墨也只得下来跟着走了。

桑生看着做工并不算精细的灯，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悔，早知道让玉墨绣上两只纱灯，那便是极好的招牌，可惜，现在晚了，只能等给小莲绣好了花轿的轿衣，到小莲出嫁之时，才能一鸣惊人。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离锦丝华堂开张的日子还远，现张挂了花灯，到开张的时候，多半也就都忘记了。

桑生正低头踟蹰着，只听不远处一叠声的叫好，轰然而起。抬起头来，隔着人群却是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