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旧屋
桑生微微一笑,道:“您忘了,您头一天来时,她正和我说着话呢。玉墨姐姐看上去待人冷淡,实则凡事都看在眼里,当着她的面做的事,还想瞒着她,并不能够。”
童悦轻笑一声:“你倒是凡事都有主意,也不知道问过别人。”
桑生一步不让,道:“您昨天说那些让我不知道怎么接的话的时候,也没提前问过我的。”
“我没问过你,可是你也一样接住了,不是么?有的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按理说,你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之前也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江里落魄,到了红香楼,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月的阅历,怎么就有那些谋略智计了?”
桑生心里暗道:“你又如何知道,真算起来,我比你还要长上几岁。我在红香那样腌臜不堪的地方待过,亦在王府后宅待过。那些人心,自己早已看透。”
童悦一边摆弄着身旁一件瓷瓶,一边道:“我听说,昨儿李好古来过,是么?”
桑生言辞不无散漫地,倒更似在说着别人的事一般,道:“来过,让我撵走了。”
童悦有些惊疑地问:“哦?这又是为了什么?”
桑生微微一笑,道:“我怕啊,我怕您跟他见了面。我怕,您跟他见面之后,会不会当着我的面动手杀人。我更怕,有朝一日,他会再一次地逼我去死。”
童悦微微皱眉,道:“什么?”她行走多年,什么样的恶人,也都见过,可是她一直坚信着一句话:“虎毒不识子。”
那一年,她曾跟着侠义道追拿岭西恶匪屠万里,那恶匪手下数百喽啰,盘踞一方,啸聚山林,藏匿于幽谷,时常打劫劫过往客商,这也还不算什么。每每有镖师反抗,便被他生擒拿而去,将其中首领活生生的挖去心肝,当着众人的面生吞了下酒。
偏偏他所盘踞的岭西又是通往南国的必经之路。胆小的,只能再绕路千里,胆大的镖局也不敢扬名喝号,路过之时,只敢收了镖旗,扮做寻常挑夫。
偏偏这屠万里对附近山民,还算笼络,那山民,便暗中成了屠万里的爪牙,那些镖师、客商还未到幽谷之中,便露了行藏,让山民报与了屠万里。
就这样,岭西无名幽谷,被过往的客商取名为人皮谷。
后来,八百侠义道,与京中刑部下属神捕营联手缉拿屠万里。
她到的时候,人皮谷果如其名,山壁之上,时不时地,便有挑在树枝上,像是一面面旗帜的人皮。
就是这样的一个恶棍,他们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拿住了屠万里的儿子,绑在阵前,也能逼得屠万里束手就擒。
童悦始终没有想到过,为什么会有人,想要逼死自己的儿女,她望着桑生,等待着桑生的回答。
桑生微微一笑,道:“童女侠,我知道您的本事之大,不是我所望尘能及的。我也不知道, 我在红香楼的时候,您有没有看到过我,那个时候,我就是个丫头,可是,我那爹不肯相信,我能一辈子只当个丫头。他怕我有一天,会应了鸨母春娘,便想尽了办法,混到红香楼的后厨里。初见到他时,我还挺高兴的,以为他会来救我,却没想到,他竟是来逼我去死的。当时,他把这个给了我,童女侠您看。”说着,桑生从怀里掏出瓷瓶,平托在童悦面前。
童悦也不看那瓷瓶,只袖手对桑生道:“你接着说,他为什么要逼你?”
桑生苦笑一声:“他怕他的女儿,有一天成了娼妇,败坏了李家列祖列宗的英名。可惜,他在构陷忠良的时候,李家的英名,早就毁得一干二净了。童女侠,昨儿,我也向他问了当年童太师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是对我说,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相类之事,他也做过不只一样,前因后果,他记不清了。童女侠,昨儿我与他赌气,说是再也不愿意见他。他或者不会再过来了。童女侠,他这个,是死是活,我从今往后,都不想再问了,您真想做什么的话,做得隐蔽一些,也别让我知道,就是了。”
“你真这么恨他么?”童悦一双妙目,望着桑生。
桑生不由得一怔:恨么?她也说不清。明面儿上,那是自己的父亲,可是自己于他之间,是没有一丁点的父女之情的。初次相见,便是生与死的较量。于旁人眼中,那是自己的父亲。可是,于自己的眼里,那不过就是一个想要逼死自己,却没有成功的对头。现在这个对头又转过头来,想要笼络自己。
面对这样的“父亲”,自己只觉得膈应,完全不想让自己再与他相见。倘若借童悦的手,让他彻底的离开,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愧疚的。
可是,眼下童悦却问自己有没有那么恨他,这却让桑生一时怔住。
桑生轻轻地摇摇头,道:“我不是恨他。而是觉得膈应,觉得恶心。童女侠你初听他之所谓,亦会觉得惊讶,我当时,又如何想得到呢?我只有比您更为不解。这样的一个人,我也不想再去解了,我怕有一日,我还会死在他的手上。童女侠,您能知道,进红香楼里,不是我的错,在红香楼里,我亦没有做错过什么,谁也没有资格拿着这个,对我指指点点。尤其是他,若不是他,我也到不了那里。因为他……”
桑生越说越激动,童悦却不愿意再听下去,他将手一摆,对桑生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也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苛待于你。”
桑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缓声道:“童女侠,您是要找什么东西么?”
童悦搬开一个小方桌,道:“也不一定是要找什么,就是想看看,眼下这些东西,倒也没有什么弄坏了的。倒是还好。”
桑生微微一笑“时里正曾说过,我们来之前,这地方好久没有人住了。”
童悦放下手里的椅子,转头问桑生道:“那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桑生轻轻地摇摇头。
童悦笑道:“这房子被查封的时候,封了三年,正好那三年,我一直跟着师父学艺。等被人买走的时候,我也就艺成出师了。我看这房里有了人,就扮鬼吓唬了几回。后来,这房子就叫人一直这么搁着。”
桑生听了破颜而笑。
“你笑什么?”童悦虽是斥问,自己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刚到镇上的时候,想赁间房子,那时前面宝丰号的吴掌柜的正往外赁房子,可是人们都说那里闹鬼,我跟小莲两个人胆子大,还真去捉鬼了,您猜怎么着?是有人想要往下面压价,却让泼皮刘三时不时的夜里到那边胡喊一通。没想到,您这江湖侠女,竟也做这样的事儿。你们就都没有点子新鲜的么?”
童悦笑道:“新鲜的倒有,只是没这个这么好用。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说着,蹲在一堆木头旁边。
桑生挣扎着走到童悦面前,道:“童女侠,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