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约法三章
裴仪原本要破口而出的训斥一下子被卡住了。
堂堂淮南王世子竟然跪坐在地上跟她求饶——就这般没脸没皮的做派叫她还能怎么办?
裴仪突然就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了。
她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也不叫萧君集起身,转而扭头瞪向了七杀。
结果,还不等她有所行动,七杀就自己单膝跪下了。
裴仪呆若木鸡。
她那一身如虹的怒气突然就像被一个金刚罩强行给罩住了,爆发不出去但又自行消散不了。
她在原地踱了几步,低头盯着七杀愤怒地道:“我喊你跪下了吗?”
七杀低垂着脑袋,单膝跪在地上没起身,闷声闷气地道:“我出手伤了三爷的心头好,我有错,请三爷责罚。”
赫连临玉见状,内心甚是惶恐。他小心翼翼地跑到霍渊身旁,小小声地问道:“大哥,我们也要跪下认错吗?”
霍渊看到两个情敌接连遭殃,心里正暗搓搓地幸灾乐祸呢。
结果听到傻大个的问话,霍渊顿时面色一僵,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家姑娘那怒火极有可能会烧到他身上来。
霍渊心里刹时不美妙了。
他有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危机感。
怔怔地愣了片刻,霍渊才厉声低喝道:“不跪!”
话虽是如此说,但他就觉得自己的腹部和膝盖好像都在隐隐作痛。
霍渊默默地把自己手中的长剑悄悄摸摸地插回了剑鞘之中,抿着嘴唇一声不敢吭了,那模样活像是在外打架斗殴的丈夫回家站在墙角等着被老婆批斗。
裴仪听到七杀那句阴阳怪气的“心头好”,心里的怒气登时蹭蹭往上涨,压都压不住了。
她垂头瞪着地上跪着的小侍卫,怒声质问道:“你哪只眼睛看出萧君集是我心头好的?!”
“我都说了,我跟萧君集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干。”
“你们一个个是耳朵都聋了吗?还是说你们的脑子有问题,全都傻了听不懂?!”
在场众人还是头一次见裴仪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都面色悻悻的,活像一群正在挨家长训斥的小朋友。
七杀低着脑袋默默听训,已经完全不敢吱声了——尽管他觉得三郎是在强词夺理。
萧君集也同样一点都不敢搭腔了——虽然他很不满意三郎那句否认“心头好”的话。
赫连临玉怂包一样地缩着肩膀,压根没想过吭一声——虽然他也没听懂主人在说什么,但他觉得主人的话肯定没有错。
霍渊怂里怂气地站在一边,不太敢回怼了——然而他强烈的男儿与皇族尊严还是驱使他小声小气地反驳道:“那腰带你要作何解释?”
裴仪听到霍渊还在纠结“腰带”一事就不由得勃然大怒。
她瞪着这个皇族男人回怼道:“你还要我怎么解释?!”
霍渊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暗道:你不解释就不解释了嘛,凶什么凶?
你看看你这解释不清楚还恼羞成怒的样子,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人?
不过,霍渊心里虽然百般不服,但裴仪如今黑着张脸的样子实在是叫他犯怵,他面上也不敢再反驳什么了。
裴仪板着张脸,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暂且偃旗息鼓的男人。
想到这些人心里没有一个服气的,裴仪就不禁气得两鼻生烟。
她低头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始作俑者,黑着脸厉声道:“萧君集,你自己给他们解释清楚——为什么我腰带会断!”
既然她说什么都像是在做掩饰,那还不如让萧君集这个作恶者来解释。
要是萧君集在这个时候还敢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她绝对把这狗男人收拾一顿,管他是不是什么大佬!
“三郎息怒。”
萧君集怂不拉叽地跪坐在地上,看那样子就像是一双膝盖焊死在了地面上,压根就不敢再站起来了。
他再没有了方才那怒怼四方的盛气凌人之态,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活像一个受了气缩在炕脚里跪着的小媳妇儿。
萧君集小声解释道:“都怪我与三郎分别太久了。骤然重逢,我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这四个字出来,霍渊立马朝天翻了个白眼,满脸被恶心到的样子。
七杀也是眉头微微一皱,嘴唇微微向下一瘪,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
赫连临玉抠了抠后脑勺,什么也没听懂。
但他左看看,右望望,见自己的大哥和六弟都在听这个坏蛋说话,赫连临玉便也端出一副“我听懂了”的模样,默默站着一旁继续听着。
裴仪则是觉得耳朵被辣到了,蹙着秀眉提醒道:“用词不要这么狎昵!”
萧君集瘪瘪嘴,委屈巴巴地反驳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三郎怎么就……”
裴仪怕这个男人东拉西扯,赶紧打断道:“那好,你继续说正事。”
萧君集还未虽说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里,瞪着双眼睛就像吃鸡蛋被噎住了一样。
七杀看萧君集这副吃瘪的样子,不由得心头暗喜。
霍渊也是抿唇偷笑,心里多了几分畅快。
赫连临玉笑不出来,他压根就不明白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其实很想跑了,但鉴于主人现在很生气,他站在原地不敢动。
萧君集哀怨地看了裴仪一眼,这才扭扭捏捏地跪坐在地上继续道:“我虽襄王有意,可三郎神女无情。”
裴仪脸色微微一滞,她怎么觉得萧君集这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她女儿身了?也对,就萧君集这种甚懂风月的人,就瞄一眼她的裹胸布又怎会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情况?
霍渊登时脸色微变,暗忖萧君集把裴仪比作神女,难不成已经知道裴仪是女儿身了?
不过,霍渊转念一想,萧君集用的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这个典故,意在指明裴仪对萧君集毫无想法,倒也未必有性别暗示在其中。自己作为一个知情人切不可先乱了阵脚。
他正想到此处,不远处单膝跪着的七杀呛声道:“三爷七尺男儿,怎会是神女?”
裴仪心情复杂的看了七杀一眼,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萧君集似乎没有料到有人会因为“神女”这个字眼呛他。
他沉默了一瞬之后,才笑着解释道:“七郎君,我那只是个比喻,就是想说三郎对我没有花花心思。”
七杀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着脸继续驳问道:“那就没有别的比喻吗?你怎么不把自己比作神女?”
萧君集噎了一瞬,讪讪改口道:“那我就换个说法。可惜,我落花有意,三郎却流水无情。”
霍渊面露不屑,暗道萧君集这人真是好个没脸没皮,转头就能把他自己一个男人比作“落花”,真可谓能屈能伸。
萧君集本人却是混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解释道:“三郎冰清玉洁,品行如同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我心生恼怒,又颇为不甘,就对三郎诸多引诱。”
“可三郎一心记挂着公务,始终不肯与我做那天地阴阳交合之事。”
七杀听到此处,怒气上脑,忍无可忍地骂道:“色胚!”
霍渊也气得不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骂道:“流氓!”
赫连临玉虽然啥也不懂,但鉴于大哥与六弟都放话了,他也赶紧重复道:“色胚!流氓!”
裴仪本来也在心中暗骂萧君集是流氓,可听到这几个男人直接骂出了口,她不知怎么的莫名感觉有点羞耻。
萧君集腰板一挺,不服气地怼道:“诸位难道就不想与三郎做那天地阴阳大事了?萧某起码敢作敢当。诸位敢想不敢做,只怕敢做也不敢当,有什么脸在这儿嘲讽我?”
霍渊稍稍消下去的怒气“蹭”的一下又冒出来了,他厉声讥讽道:“巧舌如簧!做了下流之事还说成敢作敢当,天底下哪个好男儿会如你这般无耻?”
七杀觉得三皇子这狗人说得很在理,他跪在地上微微颔首,一脸严肃地赞同道:“无耻。”
赫连临玉立马也模仿着补了一句:“无耻。”
萧君集大为不服气,张嘴又要反击。
裴仪一点都不想听这群男人吵架了,火大地打断道:“萧君集,你废话少说,赶紧说正事儿!”
萧君集抿了抿嘴唇,硬生生把要怼人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他那已经挺直的腰杆顿时一颓,跪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怂里怂气地继续解释道:“三郎越是不理会我,我就越是羞恼——我就越是要缠着三郎与我一度春风。”
“三郎烦不胜烦,忍无可忍地对我出手了。”
萧君集说到“出手”这两个字时莫名带了点娇羞,实在是惹人遐想。
七杀与霍渊顿时全身黑气弥漫,眼神沉沉的似乎已经视萧君集为一个死人。
裴仪黑着脸纠正道:“是我忍无可忍地对你‘动武’了。”
萧君集尴尬地笑着道:“‘出手’与‘动武’不就一个意思嘛。”
七杀与霍渊恍然大悟,双双面露讥讽,心头总算是舒坦了。
萧君集脸上讪讪的,继续解释道:“三郎与我交手之时,我利用了三郎的心软厚道,趁机夺了三郎手中的玄铁鞭,还顺势抽断了三郎的腰带。可即便如此,三郎依旧誓死不从。”
霍渊听到这里,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这和他想象当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他还以为裴仪好的就是萧君集这一口——两人今日肯定是无媒苟合了。
谁曾想,他家臭裴仪竟是如此三贞九烈,坚决守身如玉。
霍渊颇感羞愧。
是他误会裴仪了。
他怎么就忘了裴仪是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和一个男儿郎发生关系呢?
七杀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三郎竟是根本就没有和萧君集发生关系吗?!
就三郎这样的花心之人竟然能抵挡住萧君集一波又一波的引诱?
难道说……三郎心里就只有他,所以根本就不能接受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七杀想到此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惭愧。
“哎……”
萧君集矫揉造作地哀叹一声,戚戚惨惨地继续陈述道:“我大感羞愧,就将自己的腰带解下来赠予三郎。”
“三郎或许是不想让我太难堪,便收下了腰带。”
“然后,那杜子账郎君就突然冲了进来,说是……”
萧君集说到此处,抬头嗔怪的看了裴仪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用那种委屈巴巴的语调酸不拉叽地继续道:“……要保护主人。”
“我这才知道,原来数月不见,三郎已经换了口味。”
“光是听话还不管用,得要改口喊‘主人’,才能叫三郎心、生、欢、喜。”
那最后几个字,萧君集说得抑扬顿挫,醋味儿飘千里。
霍渊神色变得古怪起来,难怪他每次听杜子账喊裴仪“主人”,他就会觉得不舒服,搞了个半天这是一种“另类情趣”呀。
七杀神色也怪怪的。
阖府上下,就只有杜子账一人喊三郎“主人”。七杀之前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如今听萧君集这么一提醒,七杀突然意识到……“主人”这称呼似乎有点情色。
裴仪面色僵硬。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君集最后会这么摆她一道。
她邪火直冒,咬牙切齿地训斥道:“萧君集,你是不是满脑子就只有风花雪月?!人家杜子账脑子傻了,他想喊什么随他便。有本事你也去摔坏了脑子,到时候你想喊我一声‘主人’,我也应!”
萧君集悻悻闭了嘴,脑中却一下子闪过了一个念头:人傻了就能随便喊,那要是他假装傻了,是不是就能喊三郎为“夫人”呀?就算喊不了“夫人”,喊一声“夫君”也是好的呀。
裴仪冷着脸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男人们,冷声问道:“现在事情搞清楚了,你们还打吗?”
霍渊畏畏缩缩地挺了下腰杆,当裴仪的目光扫到他时,他立马摇了摇头,以动作表示自己绝对不打了。
七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又怂又愧疚地道:“不打了。”
萧君集也仍旧跪坐在地上,一副怂不拉叽的模样,但语气又委屈巴巴的:“只要他们不打了,我就不打了。”
霍渊火气一下子就冒起来了,怒目龇牙道:“事情明明是你挑起来的,你还想推责任装无辜?!!”
七杀也气得不行,他嘴上虽没说什么,脸色却是冷得可怕。
裴仪一看男人们又有吵架斗殴的趋势,火气也压不住了。
她冷着脸道:“要吵要打,自己滚出府衙去折腾!别在我县衙里丢人现眼!”
萧君集见她真的动怒了,很识趣地服软道:“三郎别气,我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便是。他们就算骂我,那我也任他们骂。他们要打我,那我……就跑。我不跟他们打。”
霍渊更气了。
他X的这说的是人话吗?!
霍渊咽不下这口气,怒怼道:“你当我们都是随便乱打人的疯子吗?你……”
不等他说完,裴仪就冷声吩咐道:“十二暗卫听令,把三皇子、萧世子全都请出府衙!”
霍渊的声音一下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一副做错事不敢动的模样。
萧君集见裴家三郎都要动真格了,连忙仰头看着向人家,苦哈哈地求饶道:“三郎息怒!我错了。我不说话了。你别赶我走……”
霍渊做不到像萧君集这样没脸没皮地认错求饶,只讪讪地立在原地不敢吭声。
裴仪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又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两个男人。
她心头着实气得很,但这场面又莫名有点滑稽。
裴仪想了想,冷声道:“既然诸位都想住在县衙里,我们就约法三章。第一,不准吵架。第二,不准打架。第三,不准吵架打架。从现在起,谁要是犯了其中一条,就自己搬出县衙去住!”
萧君集瘪瘪嘴,第一个应声道:“知道了。”
七杀紧随其后,干净利落地应道:“遵命。”
霍渊怂着一张脸,别别扭扭地支吾着应道:“本王记住了。”
赫连临玉左望望,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应声,所以也跟着答道:“我明白啦!”
裴仪本来一肚子的气,可这群男人就跟活宝似的,又叫她感到好笑。
她横了眼还跪在地上不起身的两个男人,虎着脸道:“都起来吧!动不动就下跪像什么样子?尤其是你——”
裴仪看向萧君集,凶巴巴地训道:“你可是淮南王世子!给人下跪像话吗?”
萧君集矫揉造作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好,不服气地咕哝道:“我这不是给自家夫君下跪嘛,有何不可?”
他这声音虽然不大,可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仪没料到这个男人竟然会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登时就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脸颊也渐渐红了起来。
七杀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冷得快要掉冰渣子,呛声道:“杜衡身为侍君,勉强能喊三爷一声夫君。萧世子又不是我家三爷的侍君,喊什么夫君?”
霍渊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本来也想讽刺萧君集一句,不过想到裴仪刚刚说的“约法三章”,霍渊只好强忍下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萧君集满脸愤愤不平,正要回怼一句,却听得裴家三郎道:“七杀这话说的没错,萧世子日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这话可直接把萧君集堵得没话说了。
裴仪实在是不想看这些男人在这儿阴阳怪气了,她也不再多言,直接转身便走了。
赫连临玉早就不想呆在这儿了,一见自家主人走了,他也赶忙跟着跑了。
霍渊亲眼看到裴仪走远了,这才冷哼一声,哂笑道:“萧世子真是好骨气,说跪就跪,那一双膝盖就跟面粉做的一样。”
萧君集拍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讥笑道:“只要能哄得我夫君开心,我就算跪一跪又如何?我可不像有些人——整天端着个架子,活该没人爱。”
霍渊怒不可遏,瞪着眼睛质问道:“你在说谁呢?!”
七杀冷冷瞥了眼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动身走了。
萧君集看着七杀的背影,带了几分着急道:“你看人家七郎君已经走了——这八成就是去找我家夫君了。你要是在这儿跟我吵架,那就是违反了‘约法三章’——咱们就全都落入七杀的圈套了。”
霍渊面色僵硬了一瞬,冷声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说什么违背约法三章呢?你是想骂了本王之后,还不准本王回怼你?你做梦吧,萧君集!”
话落,霍渊拂袖一振,迈开脚步也往裴仪离开的那个方向走了。
但走出几步,他又转过身来恨恨地道:“萧君集,你说话别那么恶心。裴仪才不是夫君,你少在这自取其辱。”
萧君集不以为然地冷笑道:“裴三郎不是我夫君,难不成还能是你夫君?殿下嫌别人说话恶心,还不如先好好修炼一下自己的涵养吧,你也怪叫人恶心的。”
霍渊勃然大怒,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都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最后,他轻蔑一笑道:“你想激怒本王对你动手,做梦!”
话落,霍渊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萧君集被说中了心思,脸色微微一暗。
等霍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长廊上,萧君集才悠哉悠哉地迈开步子离开此处——找他家“夫君”去~
另一厢。
书房。
七杀规规矩矩地站在几案前,巨细无靡地汇报自己今日的工作。
裴仪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汇报,嘴上也没说什么,手指头就轻轻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那一下又一下的声音,无端端地让七杀有些不安。
裴仪打量着跟前的少年,斟酌着道:“七杀,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儿呀。”
七杀明明没做什么对不起他家三郎的事情,可听到这话就是莫名心虚。
他小声问道:“三爷此话怎讲?”
裴仪那只敲击桌面的手收了回去。
她背靠着椅背,不急不慢地问道:“先前我俩独处的时候,你总是喊我‘三郎’,如今为何又改口喊我‘三爷’了?”
她倒不是希望七杀喊她“三郎”,而是称谓往往反映着亲疏远近。
七杀突然就改了口,裴仪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