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梅雨(下)
烛泪迷迷糊糊的，这天气让她胸口闷得慌。突然窗外一声闷雷，细细密密的雨终于下了下来，刚出门的人们惊呼着又落荒跑了回来，赵嬷嬷干脆在门口搬起一排小椅子。
“啊！这雨总算是下下来了。可把我闷坏了，哎哟喂……”
烛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浑身上下懒洋洋的，园园疼爱地笑笑，替她理理闷热而黏在一起的碎发。
“不舒服？要不你回去休息着？”
烛泪还是有骨气的，她立马站直身子一脸不服气。
“姐，你这是觉得我娇生惯养吗？谁说我不舒服，我好得很。”
怕园园下一秒再说什么话来，她冲园园甜甜一笑。
“姐，你忙你的，下面还有一场戏呢，我去楼上包厢帮忙布置啊！”
说罢，烛泪便一溜烟跑到楼上，园园看着她的背影，疼爱地叹了口气。
楼上正对着戏台的包间，是二楼观感最好的地方，今日一大早来，就听赵嬷嬷在那说被人高价预定了。见烛泪跑上去帮忙布置，园园便想着回到后台继续忙，刚刚扮上了的池玉翠算了算时辰，正打算前去找园园。
“玉翠？”
两人在后台前碰见，陈园园看她往外走有些意外。池玉翠礼貌地屈膝行礼，园园左右望望开口询问。
“玉翠，怎么突然出来了？下一个是你上台，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池玉翠点点头，面纱小幅度地晃了晃。
“回大小姐，小女的确有急事，一会儿我母亲要来送些东西，所以下一曲戏目……可以让别的姑娘帮我带唱一下吗？”
因这面纱，园园只能看到池玉翠的眉毛和眼睛，那双黛眉紧锁，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也流露着一丝焦急。事发突然，园园皱了皱眉，她抬起头朝后台丫头们望了眼，然后对池玉翠点点头。
“好，家里急事要紧，下一曲我让其他人顶替你，你快去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池玉翠好像很是感激，她对园园屈膝行礼。“谢大小姐体谅！小女感激不尽！”
园园点了点头，目送她急匆匆地离去。
细细密密的雨虽然在下，却阻挡不了戏客们的好心情。楼上楼下都热热闹闹的，而这正对戏台的上好包厢甚是清净。烛泪哼着小曲，摆着插花心情颇好，有小丫头上来端茶送水，她就愉快地应上两句。
“行，茶水就摆那桌上吧！”
这预定包厢的人似乎很有雅致与格调，要求提前把包厢布置得漂亮些。她把最后一朵花插好，然后心满意足地拍拍手。
“这束粉色的满天星……太完美了！”
布置好包厢，楼下的戏差不多也快开场了，烛泪朝楼下望了眼，然后放下手中的东西兴致勃勃地想要下去凑热闹。刚走到楼梯口，另一边好像就有人上来了，烛泪正好奇着究竟是何方神圣预定的这位置，她便灵活地闪到柱子后面只露出两只大眼睛。
“到底什么人这么阔气这么会享受啊？看个戏还要求布置包厢，本姑娘还是第一次给客人插花呢，真是便宜他了。”
想着自己刚刚插花的手艺，烛泪还在美滋滋的自我欣赏中。随着来者声音的逐渐靠近，她猛然间警觉地竖起耳朵。
“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客官这边请。”
“好，辛苦你们了。”
褚良身旁跟了个新来的小丫头，那小丫头估计是应着赵嬷嬷的要求来给客人指路的，把客人送到，小丫头便一转身跑下楼。褚良独自一人走进包厢，抬头看着各个角落的精心布置，每一处烛泪都能清晰记得自己花了什么样的小心思，而此刻她只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瞪目结舌。
“师……师父？”
褚良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自己，他四下环顾包厢，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那束灿烂的满天星上。满天星粉红娇艳，却又小巧精致而不艳俗。这是烛泪最喜欢穿的颜色，烛泪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愣愣地呆在那里，木然地看着褚良的一举一动，像一具断线的提线木偶。
怎么……会是师父？？
今日非节非假，采撷坊弟子们照常要练功，城中城外大大小小蹊跷的按一下要办，还有师父的修炼……
褚良似乎对这处布置很满意，他轻轻抚摸着花朵，眼里是烛泪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半分她读不懂的意味。她已经彻底呆住了，她看着褚良缓缓坐下，不像平日修炼时那样端庄严肃，而是随意慵懒不修边幅。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烛泪记得很清楚，采撷坊的掌门人必须一生清欲寡欢，除非尽人类生儿育女的本分，不得眷恋红尘的潇洒。她木然地松了扶着柱子的手臂，她的双腿在不自觉驱使她上前，驱使她上前问个明白。你的弟子们呢？你的功法呢？你身为采撷坊继承人许下承诺呢？
“师父……”
前脚刚迈出去，烛泪的肩膀突然被人摁住，那股力量将她狠命往回拉，丝毫不让她上前半步。
“烛泪，不要冲动！”
烛泪片刻难以置信，她循着声音机械地回头，引入眼帘的是上官成荣担忧的面容，他紧紧握住她的双肩。
“我……”
“嘘。”
烛泪也不好奇他怎么会在，只是看见个依靠就想要倾诉，上官成荣见状制止了她，认真地看着烛泪对她低语相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烛泪受了刺激，乖乖噤声，上官成荣抬头看了眼包厢里的褚良，然后犹豫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先乖乖到楼下去，这里要有什么情况，有我在，有其他服侍的丫头在。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的师父还是那个威严的师父。记住了吗？”
烛泪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对亲信之人的失望比梅雨天更让她窒息。上官成荣只能努力安慰她，然后轻声把她送下楼。
“戏快开始了，你姐姐还在等你帮忙呢。”
烛泪抬起头望着他，那可怜楚楚的样子让上官成荣的心猛地一抽。他冲她勾勾唇角，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对不起，我保护不好你……”
雨在变大，轰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