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张二武

老实人发威，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一回也是，窝囊男人难得拔高了嗓门吼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把妇人给镇住了，半天没应声儿，就那么一直盯着男人的鼻子尖儿发愣，像是被彻底镇住了。

窝囊男人见状，大概是于心不忍，又软下声调来好生劝慰。

“我知道坠儿没了你心疼，你咋想的我也都明白，可我这心里不也不是个滋味儿嘛，坠儿好歹叫了我半年爹，我是真拿她当我亲闺女一样待的，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你咋还能说出这么伤人心的话……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咱先回屋去等着，等管事的来了，我跟他们算账，给咱坠儿讨个公道。”

“你？”妇人歪了歪头，原本呆滞的神色中兀地闪过一丝不屑。

“等着你帮我坠儿讨个公道，那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这回阴婚的事儿就是你去办的，我实指望你给坠儿挑个像样儿的男人回来，在下头也好有个人作伴儿。可你呢，答应的好好的，办得是一塌糊涂，到了这个节骨眼儿来，还帮着孙吊子说话，我看你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根本就没拿我娘俩当回事……张二武，我告诉你，今天这事儿要是了断不清楚，新账旧账我跟你一起算……我这就回屋里头去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坠儿讨个什么公道回来！”

女人说完，气冲冲地踹开堂屋门，一头扎了进去。

院子里就只剩下窝囊男人张二武和阴阳生师徒俩，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有各的尴尬。

“这个，孙先生，要不你们还是去门口迎一迎吧，万一管事真找不到门，你们也好帮他引路。”过了好一会儿，张二武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我们倒是想去，可东家这边儿……”阴阳先生孙吊子冲着堂屋拱了拱嘴儿，显然是在担心那妇人出门阻拦。

“不要紧的，反正你们就是在门口待着，又不是真要走，她不会找你们麻烦的，堂屋的门都开着，她看得见。”

“算了，我们还是去偏房等着吧，一会儿等管事来了，你再叫我们。”阴阳生无奈道。

“那行，那你们先去偏房等着，一会儿管事的来了，我再叫你们。”

“这事儿你自己跟管事的商议就行，我们在不在的都无所谓，这小道是你从管事那里买回来的，跟我们可没关系。”孙吊子压低了声音，偏了偏身子冲张二武撇嘴。

张二武一怔，脸上立马黑了三分。

“孙吊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头吧，明明是你跟我说的，坠儿死得怪异，八成是邪祟作怪，就算配阴婚也得找个有修为的，不然这邪灵出窍得惹出大祸，我这才去白帮特意选了个小道回来配婚。怎么着，这会儿出事儿了，你还想赖账？”

“没错，话是我说的，这丫头年少早夭，死因不明，而且还是死在凌晨三时三刻，这事儿确实邪乎。还有这个日子，农历初七，历书上说月头初七恶鬼娶妻，这丫头正好死在初七这天，没准儿是被恶鬼缠身，所以才死得不明不白的。按理说，这样的死法，都得用镇物镇住亡魂，永世不得入土……”

“这是什么话，孩子早夭，原本就够可怜的，永世不能入土，难不成要让她当那游魂厉鬼？你好歹也是半个出家人，说话怎么能这么歹毒呢！”张二武打断孙吊子，语气又冷了三分。

“不是，你先听我说完，这可不是我心肠歹毒，是咱白事行里本来就是这么个规矩，横死夭亡的不能安坟入土，为的是不让邪祟安家落户，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活人。这事儿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是也都明白嘛！再说了，知道你心疼孩子，所以我才跟你说了这个婚配的法子，也是为了帮你的忙。”孙吊子伸手把着张二武的手腕，哥俩好似地凑到一块儿耳语。

“你现在承认这主意是你出的了？”张二武冷嗤一声。

孙吊子见状，神色也跟着淡了三分。

“话是我说的没错儿，可事儿是你自己办的，这可怨不着我吧！说实在的，碰上这种事儿，按理说我们都不该多掺言，这要不是看在咱爷们还有点儿交情的份上，打死我都不能给你出这配小道的主意。你要非得把这事儿往我身上推也行，我就当自己瞎了眼帮错了人，不过有件事你也得明白，这丫头真正的死因，我可都知道。”孙吊子斜了一眼张二武，嘴角上勾，勾出一副狡诈模样。

张二武愣了愣，冷眼看着孙吊子半天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冲孙吊子点了点头，在孙吊子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恭恭敬敬地把人让去了偏房，就连一直在灵堂忙活的光头也被他好声好气地请去偏房休息，院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人守在灵堂门口，远远地往礼堂里头看着，可脚下始终不敢往里迈进一步。

“老天爷保佑，最后一宿安安稳稳，明早一下葬两不亏欠……”

“好坠儿，不是我张二武狠心绝情，实在是事出凑巧，谁也没想到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也别心黑，凡是我能替你做的已经都做全了，你要真是有灵有应的就原谅我这一回，我张二武下辈子当牛做马，一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站在灵堂门口的张二武一直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听，听着似乎是对死去的坠儿说的。

而且这一说开头就没完没了，从这会的丧事到以往的日常，从终生大事到日常鸡毛蒜皮，这张二武就跟突然治好了哑巴病一样，一直叨叨叨叨的说个没完。

主要是表明自己舍不得坠儿死，让坠儿知道他的心意。

这人都是这样，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就算是再亲的人也能八辈子不联系，可到人死了，这感情又都深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搜肠刮肚，把自己五脏六腑全掏出来晾真情。

可这有什么用呢，人都死了，你说再多也不知道人家还能不能听见。

就像张二武一样，每说两句话，最后一定会跟着问上一句，“坠儿，你能听见吗？”

“我能听见！”

话音才落，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我身背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