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工具人
当天夜里,韩忠远没有回来。
应该是在驿站那边睡了。
驿站早中晚各有一班牛车往返。
晚上从武定城到达驿站,已经是子夜时分。
坐了一天牛车,累得要死要活,直接在驿站住宿,凌晨再回来,这很正常,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不知为何,张行希就是觉得有种无法言语的恐惧感。
就好像他已经得到的好处,仿佛随时都会被剥夺而去。
在这种难以自制的心情状态下,他本想杀了韩忠远,却又不敢,生怕遭到某种反噬。
硬是等了韩忠远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在他睡下的时候,他的房间内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李博阳盯着已经入眠的张行希,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出手。
这段时间,张行希古怪而又别扭的行为举止,他全看在眼中。
心中的猜测,也越发笃定。
即便李博阳对灭掉张行希没有任何顾忌,但却也好奇之后的事态变化。
若真如他所想,到时候张行希又会怎么做?
会不会憋不住,提前去某地捞好处?
若是如此,没准他能吊在张行希的身后,随手拿了大头。
浑染不知被当成了寻宝鼠的张行希,此时仍然呼呼大睡,对外界毫无反应。
紧接着李博阳就看到张行希的脸色渐渐发红发紫,呼吸越来越急促,嘴角甚至吐出细微的白沫。
他不由尴尬的一笑,“好像药效有点好过头了……”
嘀咕了一句后,轻轻弹了弹指甲,一道淡淡的白烟直冲张行希的鼻间。
张行希嗅到白烟后,脸色瞬间就放松了许多,呼吸也平缓了下来,翻转了一个身,继续睡觉。
就在他翻身的时候,房间内已经不见了李博阳的身影。
天色昏暗,星光稀疏,两轮弯月已经落山。
此时山中光线最为黑暗,无论上下山都得带上死气灯,防止踩空。
韩忠远没带灯,他眼中微微泛着绿光,视周围的黑暗于无物,在山道上走得又快又稳。
走到中途,他从山道向内一拐,岔上了另一条细细窄窄的羊肠小道。
微风吹拂,淡淡的红叶花的香气弥漫而来。
只是这里的花香似乎又有所不同。
芬芳的花香中,带着一丝丝像是薄荷的清凉。
走过几个拐角,又过了几个弯道,眼前的视界陡然开朗。
这里是一处天然的平台,周围长着一圈墨果树。
此时墨果树上,挂着一连串的墨果,却又没有叶子,看着颇有些狰狞。
平台的正中,李博阳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看向韩忠远的表情似笑非笑。
“还真没有想到,你真的能够过来。”
韩忠远沉默了一会。
“那石头上有红叶花的香气,还有轻微的墨果气息。”
“红叶花虽艳丽夺目,可惜花期短暂,多为凌晨凋谢,唯有墨果散发的特殊气息,能延长红叶花的花期。”
“由此可以断定,你约的时间,应该是红叶花败落之时,地点则是有结有墨果之地。”
“对于一名成功的采药人而言,这不算很难。”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你约的时间,到底是昨天……还是今天?”
“所以你干脆两天都路过一下?理由还是回家省亲?”
“还真是小心谨慎啊……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李博阳看向周围的墨果树,这种树木其实并不罕见,和柳树相似,没准折下一根枝条,插在地上就能活。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墨果树极少会开花结果。
但若真的开花结果了,都会树叶掉尽,果实挂在树上好几年的时间,干瘪成葡萄干的模样才会从树上掉落。
很奇妙,可这果实却没什么用。
又苦又涩还有微毒,不能吃不能当药材,还不好看。
这得亏是长在深山里,要是长在城里,挂果的墨果树早就被砍了。
韩忠远顺着李博阳的目光,也看了看墨果树,怎么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同。
他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把我给捆住了。”
“我甚至还觉得,我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
李博阳转头看向他,笑笑,“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越看张行希,就越觉得是他夺走了你的东西?”
“甚至最近这段时间,你也依然觉得张行希在一直盯着你,似乎还要从你这拿走什么东西……我说得对吗?”
韩忠远沉默。
虽然这种感觉非常的微弱并不强烈,但确实存在。
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直到他离开九连山脉,去了武定城,这种感觉才陡然消失。
现在回来,距离采药人驻地近了,类似的不安感觉又莫名其妙的涌了上来。
就好像他在本能的抗拒某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你约我在这里见面的原因?看来你也很小心啊……”
压下心中的不安,韩忠远看向李博阳,带着几分嘲讽说道。
李博阳对此浑不在意,耸耸肩道,“我打听得很清楚,张行希之前压根不是什么记名弟子……他就是武岳宗的外门弟子,以这个身份来看,我若想与他直接正面对上,这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正面对上……那就是说非正面对上,其实还是能够对付的了的?
韩忠远先是一惊,接着又是一愣。
此时的他,越来越看不懂李博阳了。
同时也明白,为何李博阳会如此小心翼翼。
如果张行希真的是武岳宗外门弟子,那么他最低也拥有三流身手。
杀他们这些普通人,简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普通人对上这样的对手,如果还不小心谨慎,那简直等同找死。
“若你说的是真,那张行希也才二十出头,年岁并不算大,既然如此…为何退出武岳宗外门?”
韩忠远有些想不通,成为武岳宗外门弟子,比当一名采药人不是好上十倍百倍?
明明前途广大,偏偏正路不走,来当一名采药人?这走的是哪门子偏门?
李博阳眯着眼睛看向他。
那眼神直看得韩忠远全身不得劲,不由连连向后退了数步。
刚想喝问,却听李博阳道,“这天下熙熙攘攘来来去去,说穿了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张行希既然宁愿放弃武岳宗外门弟子身份,都要想方设法待在你的身边,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譬如……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你的某个朋友,又或者你无意中救下的某人,都有可能是利益的源头。”
韩忠远摇头苦笑,“我就一普通山民,不是家里遭了地龙翻身,我都不会到武定城去,更不会当什么采药人。”
“所以你说的,压根就没有一个有可能。”
“知道吗?我本以为,以我在山里的能力,当采药人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成想九连山脉与普通山林差异巨大,这才短短几年我就数次死里逃生,我真是有些怕了。”
“好吧……这样的话,就又排除掉一种可能了。”
“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排除掉所有可能之后,无论剩下的可能多么匪夷所思,那也必然就是真相。”
李博阳似乎是说与他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韩忠远听得有些懵逼,什么叫排除掉所有可能,剩下的必然是真相?
莫非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刚想追问,就听李博阳又道,“那天你和他一起去采药之前,他其实也邀请过我,但被我拒绝了。”
“我记得当时他的皮肤角质层非常粗糙,身高也仅有172……”
“哈?”韩忠远这下真的啥也没听懂。
李博阳摸了摸鼻子,“唔,换成你能听懂的话来说,他当时肤色暗沉,身高比你矮上一握,比我矮一指。”
“但等到晚上他归来的时候,他的身高却已经与我相当,只是这种差异非常小,不细看根本看不出。”
“并且他的肤质、肤色等等各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可以肯定,他肯定吃了什么天材地宝,才使得他的身体发生了如此之变。”
“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天材地宝……其实应该是你的。”
韩忠远愣在当场。
其实李博阳的话,他听得半懂不懂,却隐隐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张行希将原本属于他的好处给夺走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有种好似丢失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然后就是忍不住的暴怒。
一种无名火,忍不住就爆发了出来。
他咬着牙对着边上的墨果树就打上一拳。
打得墨果树沙沙作响。
沉默了一会,韩忠远压下心中无名火,冷声道,“我虽然觉得……你说的是真的。”
“可我仍然无法明白,张行希是如何提前知道我的机缘,并夺走我的机缘的,难不成他有前知之能?”
李博阳摇摇头,“事情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刚开始也想岔了,世间哪有那么多幸运儿。”
说了这句韩忠远听不懂的话之后,他才又道。
“一百三十三年前,大魔于天而降,与剑仙谢天楼在武定城外大战。”
“后大魔被剑仙谢天楼诛杀,为以防万一,剑仙谢天楼布下逆转阴阳无序因果大阵,以防大魔复活。”
“可……可这不是神话传说吗?”韩忠远有些不明白,明明是在说张行希,为何又要提到这剑仙斩魔的传说。
“你敢百分之百肯定,这就是神话传说?”李博阳轻笑。
“如果我猜得没错,张行希就是走了狗屎运,触及到了那传说中逆转阴阳无序因果大阵,于无序之中,窥视到了点滴未来,这才放弃了武岳宗外门弟子的身份,心心念念要待在你的身边。”
“而且……快到极限了。”
韩忠远心里莫名发寒,“极限……这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张行希数次盯着你,升起杀意,很明显,你最大的好处他已经夺走了,剩下的好处对他来说不算很重要,所以你这个工具人,自然就可以长眠了。”李博阳也不隐瞒,直言道。
“工具人?……哈!还真是工具人。”
这个世界明显没有工具人的说法,但韩忠远听了,却又觉得这个形容简直精妙,不由自嘲而笑,“既然他都想要动手灭掉我了,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能够窥见未来,确实是一场大机缘,但也正因为窥见了未来,他才有些束手束脚。”
“你接下来的好处对张行希不重要,可你接下来见到的某人,却对他很重要。”
“我想他是怕杀了你,会导致未来发生变动,机缘消失不见,他才犹犹豫豫,没有对你下死手。”李博阳侃侃而道。
韩忠远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而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叫我来,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李博阳咧嘴一笑,“既然他喜欢夺人机缘,不如我们也来夺他一次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