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希望
剑光并不华丽，反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
似那月光，温柔如水。
又如那镜花水月，虚虚实实。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是明明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保持现状的惆怅。
心中纵有万般激情，炽热难难耐，最终却只能轻叹的无奈。
剑光荡漾起的光幕，似慢实快，宛若一层薄纱一般落了下去。
那激射而来三道幽光，被这薄纱似的光幕一阻，竟像是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又往前飞了一丁点，然后无声而落。
暗器被阻，没有出乎暗杀者们的意外。
武正玉不管怎么说，也是武岳宗掌门，即便没有先天，相差也不算远了。
普通一流强者，和他万万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就在光幕暗淡的瞬间。
几十个黑衣人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拿着小巧的弩箭，直接冲着武正玉围了过去。
武正玉一手握剑，一手拿着剑鞘，目光迷离，竟然无视了冲过来的几十人，抬头看向天上明月。
天空，两轮月亮，一大一小，圆满无缺。
又是一个难得的双月月满之夜。
然后低头轻语，“又到了怀月忌日……”
接着就听到一连串“嘣嘣嘣”。
箭矢如雨而下。
武正玉幽幽一叹，“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看似随意的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荡起烟尘。
这一步踩住了人心。
这一步于不可能中走出了可能。
漫漫箭雨，全都擦身而过。
便是连擦伤都不曾有过。
仿佛这骇人的箭雨如旧事天远，怎么也沾不上武正玉半点分毫。
宛若神迹的一幕，让围攻者瞠目结舌、心中陡然就升起一股寒意。
箭雨之中毫发无伤。
只一步，就能走到箭雨唯一的空隙之间。
这……这是一流强者能做出来的事？！！
众人瞬间就开始后悔，下一刻就想转身就跑。
然而迟了。
武正玉一跃而起，宛若一只大鸟，向着人群直接扑了过去。
一道凄美而又孤冷的剑光，从天而降。
没人惨叫，没人哭喊，在面对这样的剑光之时，在看见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愣住了。
摄魂夺魄不外如是。
仅仅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叮当之声，围攻者手中的武器就已经落地。
武正玉宛若一道幽灵，从人群的这一边，无声无息中到了另一边。
月光下，他手中长剑宛若白雪，滴血不沾。
他低低的看着长剑映出的脸庞，黯然轻叹，还剑入鞘。
在他身后，僵立的二十多人，噗通噗通倒了一地。
隐约中能够听到，气管被切开后，发出的呼呼声响。
血流得很少，但却足以致命。
武正玉看都不看，将剑抱于怀中，正想离去。
不远处却传来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武正玉心中一冷。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却也不惧，淡漠的看了过去。
月光下，一名手持折扇身着紫色罩纱长衫的中年人，缓缓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别人都说你武正玉潇洒英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可惜眼神太过忧愁，倒像是个短命鬼。”
武正玉盯着那人的紫色罩纱长衫看了一眼，“紫陌夜深槐露滴，碧空云尽火星流……你是紫夜碧空斋的杀手？”
中年人耸肩，“真是抱歉，即便被你认出来了，我也不可能手下留情。”
“你是在说笑吗？我只是感到惊讶而已，有人居然花大价钱请你们出手。”武正玉淡淡说道。
中年人双手一摊，“那还真是没有办法呢，谁让我们紫夜碧空斋唯利是图。”
“一斋一戒，一戒一斋……就是不知道，你如果成功杀了我，你得守什么戒呢？”武正玉话锋一转，问道。
中年人一愣，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小兄弟，你好像对我们紫夜碧空斋很了解啊。”
武正玉没有回答，他微微躬身，做了一个准备拔剑的架势。
中年人叹气，“年轻人不要太聪明，太聪明容易没朋友。”
他话音刚落，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三道人影。
月光明亮，武正玉能够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名少女、妇人、老妪。
身无寸缕，目光呆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就会摔倒在地。
见到身后三女，中年人哈哈大笑，“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又如何？我这不是，还是拖延成功了吗？”
“就是不知道你，面对旧情人的脸庞之时，到底能不能狠下心下手？”
“我真的很好奇。”
叮当两声。
武正玉看清那三女脸庞的瞬间，手不由抽搐了一下。
手中长剑竟然握持不住，跌落在地。
那三女虽然表情呆滞，肢体僵硬，但那脸……分明就是秦怀月的模样！
武正玉心中掀起狂涛骇浪，又是愤怒，又是无力。
他甚至都没有弯去拿剑。
什么极于情，什么极于剑，在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之时，通通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哈……紫夜碧空斋为了杀人，可真是不择手段。”
“连死人都要利用，你这个畜生！！”
武正玉表情阴郁，双目赤红，似要流出血来。
瞬间消失在原地，一拳打向中年人的腹腰。
然而就在他要动手的瞬间，那三个女人，身体摇摇晃晃，猛然向前一跨，护在中年人的身前。
武正玉的拳头打到中途，不得不骤然而停，他用力过猛，此时停住，反而伤了自身。
脸色顿时煞白，嘴角沁出血来，向后连退数步。
“卑鄙。”
中年人无所谓的笑笑，“只要好用，卑鄙又怎么样？”
“你看，你还不是下不去手吗？”
“哪怕你很清楚，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她。”
“说到这里，你会不会很好奇，我是怎么炮制出这三个玩具的？”
“为了表示对你的尊敬，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回答。”
武正玉擦去嘴角的血，之前的心境被这突然出现的三个活死人抨击得粉碎，他维持不住，恨意充斥着他的大脑，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
可是诡异的是，他的心情在某个方面，却又有一种无法自制的高兴与哀伤。
他从来没有见过秦淮月年轻时候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她老了以后，又是什么样子。
可是现在。
他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
只是那绝美的容颜，染上了一层死灰，毫无血色，看上去非常不详。
美还是很美，但看着更像从坟墓中爬出来的索命女鬼。
怎么看都很难过的模样。
中年人被三个活死人围在中间，表情略显兴奋。
他武功不强，勉强二流，在加入紫夜碧空斋之前，是看守义庄的守尸人。
一手《尸容术》用得滚瓜烂熟，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可惜他的癖好实在太过病态，哪怕他小心翼翼的隐藏，却还是被人发觉。
最后被打个半死，赶出了义庄。
本来他该老老实实度此残生才对，可是那癖好实在是忍耐不得。
最终去了紫夜碧空斋当了一名杀手。
恋shi，就得要尸体。
要尸体，总是要死人的。
当杀手，杀人赚钱，还能满足自己的癖好。
这实在是太好不过。
借着《尸容术》，中年男子伪装成尸体，数次暗杀得手，渐渐在紫夜碧空斋站稳了脚跟。
可他终究不是专业出身，武功更以前捡尸得来，能做的任务多是些不入流、不上档的小任务。
说是入了紫夜碧空斋，其实不过是在碧空斋的外围讨一口饭吃。
在紫夜碧空斋，是个连名号都排不上的渣渣杀手。
但他又是个幸运的，
某一日，他接了一个任务，女装杀了一个采花贼。
得到了一本与《尸容术》完美接洽的奇功秘术——《迷香录》。
他的人生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中年男子修习过的《尸容术》，其实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其实就是化妆，活人能用死人也能用，例外一部分则是修容，削骨去肉再填充，想要什么样的脸，都能轻易修出来。
而这，显然只能死人能用。
到手的《迷香录》中，记载着一种【活死丹】。
可以将活人毒杀，却又似死非死。
呈现一种活死人状态。
并且可以延续数十天之久。
在这段时间之内。
活死人仍然可以被《迷香录》中的药物控制，进行短暂的活动。
对曾经的采花贼来说，【活死丹】连鸡肋都不如，因为这玩意没有解药，一旦生效必死无疑。
更让采花贼觉得恶心的是，活死人体温极低，皮肉毫无活力，甚至还有股淡淡的腐臭。
而且体质稍微强壮一点，【活死丹】就有可能失效。
要这玩意干嘛？
但对爱好特殊的中年男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如获至宝。
【活死丹】只能对老弱病残起效，这根本不是问题。
再丑的人，只要是死人，落到他手。
也能被他修得貌若天仙、英俊不凡。
甭管男人女人，反正只要是尸体，他都多多益善。
他甚至围绕着《尸容术》与《迷香录》，开发了一条，专属于他的暗杀手段。
每次完成暗杀任务前，中年男子会先去熟悉目标的一切信息。
知道目标已经失去的人当中，最爱的是谁，最恨的是谁，最不舍的又是谁。
细细的描绘，这些人的身高体重、外貌特征。
接着再用【活死丹】，毒杀符合要求的普通人。
普通人身体太强，【活死丹】不起效？
没事，饿个十天半个月，再喂上一颗【活死丹】，保证效果完美。
接着再用《尸容术》，修整活死人的面容、身体。
再用《迷香录》中的药物操控，去往目标所在。
当被修容修身的活死人，出现在目标面前。
目标要么会大惊失色，恐惧慌张，要么会怅然失神，若有所失。
表情都很有趣。
当然，关键不是表情。
而是目标失控的那一瞬间。
恰恰是暗杀的最佳时机。
如果遇到情根深种的情种，或是大孝子之类。
目标甚至会因此变得毫无反抗能力。
中年男子只需将活死人顶在前面，目标就只能束手就擒。
这让中年男人兴奋到颤抖。
很多目标明明比他强，但就因为无法面对活死人的容颜，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中年男子就武力而言，明明是弱者，却凭着两种邪门的小秘术，硬是做到了他原本无法做到的事情。
不知不觉当中，他渐渐碰触到了紫夜碧空斋正式杀手的界限。
斋主甚至亲自传唤了他，用一大笔钱换走了《尸容术》《迷香录》以及他的种种心得。看书溂
提前发放了紫纱衣。
现在的他，只需再完成一个任务，他就能成为紫夜碧空斋丙级杀手。
哪怕每个月什么都不做，都能拿上一笔底薪。
还能免费获取三次碧空斋的信息协助。
一想到这些，中年男子就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
看向武正玉的眼神愈发贪婪、阴毒、狠绝。
手中的折扇转动角度，遥遥指向武正玉的额头。
下一瞬，陷入情绪牢笼的武正玉，猛然抬起头来，身体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折扇射出的暗器，擦着武正玉鬓角而过。
那仿佛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让武正玉浑浑噩噩的头脑，为之一清。
一声怒吼。
武正玉飞扑上前。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指挥着三具活死人，并排站到他的身前。
武正玉不由又是一顿。
刹那的清醒，让他很难在面对那张容颜的时候，狠下毒手。
恍惚之中，又有种撕心裂肺的悲伤，涌了上来。
中年男子桀桀怪笑，“哈哈哈，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我见过的痴情人也不算少。”
“您在其中可以排上前三。”
“哪怕自己有生命威胁，也依然对最爱之人的容颜下不了手。”
“可真是脆弱啊。”
接着他表情扭曲，“所以还是乖乖给我死吧！”
“何必受这感情的折磨呢？”
“我是在拯救你啊，你难道不觉得是这样吗？”
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几分癫狂几分贪婪，甚至还有几分欲望。
纠结在一起，直接钻入武正玉的耳朵。
武正玉怔了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下来。
是啊，没有了怀月，自己活着也是痛苦。
不如……不如就此结束算了。
就在他愣住的时候，中年男子手中的折扇合上，微微一抖，伸出一把短剑。
正想甩手将断剑扔出去。
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只要你敢扔，我就拔掉你的皮。”
声音太过突然，又太过冰冷。
中年男人不由打了个哆嗦，手一软，垂了下来。
其实这句话当中的威胁，他一点都不怕。
某些人说的狠话，比这要狠得多。
可是这话中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森冷，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谁？！”中年男子转头看向周围。
月光洒落，周围一片银白，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然后中年男子的脸就白了，面无血色的那种白，简直和活死人的脸色一模一样。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声音只回荡在他的耳边，周围根本什么声音都没有响起。
这是……传音入密？！
先天？？
中年男子只觉得手脚冰冷，似是有一股寒意沿着后背蔓延而上。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眼皮直跳，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撞击，发出嘚嘚嘚的声音。
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侵入他的大脑，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不能动弹，无法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莫名的力量所控制。
错非此时中年男子的身体已经不归他管，此时恐怕已经被吓得屎尿齐流。
然后他就听到自己说道，“你还真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呢。”
“那个女人那么爱你，为你几乎付出了一切，如果她在天有灵，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她肯定会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因为你活下去对她来说才是幸福，就是满足。”
“可惜你只痴迷于她的外表，却忽视了她的心。”
中年男子一头问号。
控制他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更进一步的刺激武正玉吗？
就不怕武正玉承受不住，立刻抹了脖子？
他以前遇到的几个痴情种子，也都这么脆弱。
没有有了最爱的人，稍微碰到一点挫折，就想生想死，宛若魔障。
就在中年男子以为武正玉会承受不住的时候，武正玉却突然抬头恶狠狠的盯住他。
那男子被看得莫名其妙，搞不懂武正玉为何有如此之大的情绪变化。
然而控制他的那位神秘人，却不在意男子的任何想法，依然控制着他说道，“怎么？不服气？”
“难道你觉得自己喜欢的，不是她的皮囊？”
“难道你觉得自己，并没有我说得那么肤浅？”
“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吧。”
“是不是只要长得像她的人，你都会觉得那就是她？”
武正玉呼吸粗重，眼睛中布满血丝，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这种仿佛就要发疯的眼神，中年男子太熟悉了，他被看得有些发慌。
别管是不是痴情种，一旦发起疯来，那也一样是个疯子。
若是平时，中年男子一点都不怕。
这些为情痴狂的疯子，在发疯的时候，往往都会自残。
他只需稍微躲得远一点，最后再补上一刀就行。
可是现在不行啊，他根本动不了。
不能拉开距离，没准会死在疯子的乱拳之下，这也太悲催了。
他努力的想要控制身体，试图距离武正玉远一点。
结果侵濡他身体的那种神秘力量，却猛然捏住了折扇，微微上提，折扇伸出的利刃指向了活死人的脖子，“我老家那边有句俗语，叫做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放在这里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是道理却是相通的。”
“如果你爱的那个女人，失去了她的容颜，你还会爱她吗？”
武正玉一会看向那指着活死人脖子的利刃，一会盯着中年男子，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中年男子只以为武正玉开始发疯了，畏惧至极，只想离开，结果控制着他身体的存在，却向前轻轻挥舞了一下利刃。
“噗——”
这个声音武正玉很熟悉，那是剑刃切开气管后发出的声音。
他身体不由一僵，剧烈的抖动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去。
有着年老秦怀月容貌的老妪，直接倒在地上，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连一点点血都没流出来。
就像是一堆切成人形的肉堆，被人推了一下，肉堆轰然坍塌，堆在了那里。
散发出浓烈而又刺鼻的腥臭气息，鼻腔中流出两条浓稠漆黑的腐液。
武正玉呆住。
这个一刹那，他的世界仿佛碎掉了。
秦怀月的容颜，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模糊。
而秦怀月对他的好，却越发刻骨铭心。
他呆呆的看向那具尸体。
看着尸体鼻腔流出来的黑色液体。
看着那迅速泛青，开始不断肿大凸起的皮肤。
忍不住呕了一声。
然后后退数步，踉踉跄跄的退到长剑落下的地方。
武正玉手轻轻一招。
落在地上的长剑像是活物一般，从地面跃起，落入他的手中。
“呵呵……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我还真是蠢啊，我的情难道真的有那么肤浅吗？”
“我真的就感觉不到，怀月她万般隐忍之下，全为我思量的好吗？”
“初见确实因为她美，再见更见她的心美，如此我才彻底落入了情网，再也挣脱不出。”
“岂非只看容颜那么简单？”
“武正玉啊武正玉，你连你自己的……初心都忘了吗？”
手持长剑，武正玉如倾如诉，轻轻抚摸长剑的剑脊。
这把剑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在那段被病痛折磨痛苦不堪的时候，她依然在为他着想。
甚至还不断的说着，如果她不在了，他一定要好好的，再找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
剑不是秦怀月。
但剑却代表了秦怀月的希望。
她希望武正玉好，希望武正玉幸福。
哪怕她不在了，也是如此。
中年男子瞪大眼睛，眼前的一切，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
一道肉眼可见的淡淡光柱，忽而在武正玉的身上汇聚而起，直冲上天。
就像是传说中的血气狼烟。
接着就是一抹剑光。
再无犹豫，再无柔情，再无孤寂，只有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