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乡遇故知(下)
末日火山,这就是梅林在地狱里苏醒之后,远眺着看到的那座不断喷出烟雾与岩浆的黑色火山。
这片废土上的生命都把它叫“末日火山”。
尽管它并不会给这片大地带来什么末日,但这是“本地人”约定俗成的称呼。
就如同它们都把这该死的地方叫“废土”一样。
“看!那里,你要找的地狱之门!”
在末日火山下方,在一片贫瘠的,堆满了各种扭曲尸骨的山坳上。
康斯坦丁撇着死鱼眼,抬起手,对身边的梅林说:
“一座青铜铸就的大门,人人都说走那里就能离开这片废土。”
“但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渣康从怀里取出一个装着酒的水壶,在飘散着灰烬的天空之下。
他一边扭开水壶,一边对身边沉默不语的梅林说:
“那只是这世界里流传的无数个无稽谎言中最糟糕的那个...”
“出不去的。”
康斯坦丁喝了口酒,他舒舒服服的靠在两人乘坐的地狱蝎狮那温暖的鬃毛靠垫上。
就像是依靠在燃烧的壁炉边,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这恐怖的生物有狮子一样的躯体,身上又布满了蝎子一样的鳞片,在尾部还有个如毒蝎一样的尾椎。
它生性残忍,在野外有自己的巢穴,蛮力十足,又有致命的毒素,大部分恶魔和此地游荡的恶鬼都不会去招惹它。
但它和渣康关系不错。
因为渣康每个周,都会提供给它足够的鲜肉。
这让它不用离开巢穴就能吃饱喝足,在几年的维持之后,这蝎狮就成了渣康的“保镖”。
要在这片废土里和那些见鬼的玩意做生意,只靠邪恶的智慧和阴毒的伎俩是不够的,必要的武力也是必须的。
渣康呢,他不是个武斗派。
但他很善于“交朋友”。
这就是渣康这个幽魂能在废土里生活下来,而且生活的很滋润的生存之道。
当然,也有小道消息说,渣康最开始到废土的时候,是抱上了一个实力强大的魅魔的腿,依靠出卖色相,才勉强挨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反正真真假假的消息在这地方永远不缺,也无人会关注这些。
蝎狮是恐怖的生物,很少有人会大胆到站在蝎狮脑袋上。
但现在,梅林就站在那里,眺望着远方的末日火山和地狱之门。
这头蝎狮却连愤怒的声音都不敢出来。
它只能仰起头,让梅林站的更高,看得更远。
它的野兽本能在告诉它,如果惹得梅林不爽,它的生存权就要被剥夺了。
“一扇已经被推开的门...”
在梅林的视界里,他能清楚的看到那扇位于黑色的灰烬平原尽头的青铜大门。
那门上雕刻着很多诡异的花纹,看上去像是描述天堂与地狱的无尽战争的壁画,但那些壁画上已经沾满了灰烬与尘土。
那扇门方方正正的,一看就很沉重,而且最奇妙的是,它已经被推开了一丝。
两扇门交错着屹立在那里,一缕白色的光芒从门缝中射出。
那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只要伸出手轻轻一推,那扇沉重的大门就会被推开。
一条通往自由的路也会出现在探索者眼前。
一个诱惑。
一个解脱的诱惑。
它和这片充斥着混乱与疯狂扭曲的地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任何看到它的人,内心中都会涌起一种冲动。
一种奔向那扇门,真正拥抱自由的冲动。
渣康是对的。
那扇门很可能只是个骗局,一个恶劣的玩笑。
但它屹立在那里肯定是有原因的。
梅林摩挲着下巴,他眼中闪耀着思考的光芒,在过去7个月里,他已经走遍了这片地狱的每一处,每一个会流传出和自由相关的传说的地方。
他扼杀了很多生灵,也毁掉了很多魔窟。
他一路探寻的,得到的只有失望。
他有种感觉。
自己离开废土的希望就在这里...
那扇门...
也许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
但他现在还摸不到头绪。
“走吧。”
梅林伸手在已经睡着的渣康的脸颊上拍了拍,将那家伙惊醒。
他跺了跺脚,脚下的蝎狮温顺的出一声咆哮,然后转过身,翘起尾巴,迈开四肢,朝着渣康酒吧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地面厚厚一层灰烬四溅,天空中又有天火落下,就如这片大地上降下了一场血雨。
这是奇异的景象。
但梅林早就对此熟视无睹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杀掉那些角魔?”
渣康靠在蝎狮背后的坐垫上,他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壶,一边好奇的问到:
“我之前和那群角魔打过交道,它们只是在怒河守誓河的码头边占山为王,垄断过冥河的业务而已,它们也不像其他本地帮派那么凶狠。”
“实际上,只要付一点微不足道的船资,它们很乐意送你过河的。我很好奇,它们是怎么激怒了你?”
“还为什么要做得那么恨...把灵魂丢进冥河,它们就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了。”
“哦,那件事啊。”
梅林坐在渣康身边,他接过渣康递来的酒壶,他一边喝着辛辣的酒,一边扭头看向身旁一望无际的废土荒野。
他语气平淡的说:
“那件事是个意外。”
“说来听听呗。”
渣康百无聊赖的说:
“你把我从我的酒馆拖出来,让我做不成生意,你总得给我点补偿吧,讲讲吧。”
“它们向我要过河的钱。”
梅林干巴巴的说:
“当时我刚来这鬼地方,还不懂规矩,我就问它们,能不能用其他东西代替,我当时身上也没有灵魂金币。”
“它们说可以...本来呢,事情就这么完了。”
梅林低声说:
“可惜,它们选了一件我永远不可能给它们的东西。”
“它们要了什么?”
康斯坦丁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梅林稍有些消瘦的躯体,他说:
“我听说那些角魔里有雌性来着,它们该不会...”
“你怎么死了还是这么龌蹉?”
梅林瞪了一眼渣康。
他沉默了片刻,他说:
“它们向我索要记忆。”
“哦,记忆!对!”
渣康打了个响指,他说:
“那边的角魔领主是个疯子,它喜欢看不同的故事,把那些受害者的记忆存储起来,就像是看电影一样...那就给它们呗。”
渣康摊开双手,他说:
“记忆是痛苦的源泉呢,少一些记忆,会多很多快乐呢。”
“那是你!”
梅林语气萧索的说:
“我已经失去一切,我只靠记忆过活,那些好的,坏的,幸福的,不幸的,都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所以你杀了它们?”
渣康撇了撇嘴,他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
“就因为一个过分的要求,你屠杀了一整个角魔部落,我的天呐...”
“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可怕的事情,我的朋友梅林,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变了吗?”
梅林扭头看着渣康,他说:
“不,我没有变,我还是原来的我。”
“那些痛苦和黑暗,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在地狱里,我需要这两者来促使我,让我铭记我是谁,以及,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
渣康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他躺在快速奔跑的蝎狮背后,笑的前仰后合。
他指着梅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你别再说笑话了,都快笑死我了...梅林,你都来到这个地方了,你居然还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你知道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渣康看着梅林,他说:
“我说过,我去拜访过这地方所有的大佬,它们告诉我,这个地狱和其他所有的地狱都不一样,它是特殊的。”
“它是用来关押放逐那些不被所有人接受,不被所有人喜欢的灵魂的。”
“我!瞧瞧我。”
渣康指着自己,他说:
“我因三宫而死,在我死后,托我之前签下的那些该死的契约的福,我去不了任何一个还正常一点的地狱,我只能到这里来,我无处可去!被所有世界抛弃了。”
“这里的所有人,所有的恶魔,所有的死魂都是一样,没人关心它们,就连最卑劣的地狱也不会向它们敞开大门。”
“这里的每一个灵魂都是被抛弃的,身上背满了罪孽...你知道吗?我听一个疯疯癫癫的判魂魔告诉我,这里其实不是地狱的大君们建立的!”
渣康指了指天空,他说:
“这里是天堂的那位建立的,这里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惩罚我们这样的人!”
“他让我们每天都活在惶恐与疯癫之间,又让这个地狱在每天昼夜交替时复活那些死去的可怜虫,在新的一日到来之时,无尽的苦难再次来袭。”
“一个不断轮回的噩梦,永远没有尽头,直到我们彻底崩溃,被这方绝望的世界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
“我们脚踩的每一块大地下,都埋着一个哀嚎的灵魂,你听不到...不是你听不到,是你忽略了那些声音。”
“你还以为自己有救!”
“别傻了!”
渣康扑过去,双手抓住梅林的衣领,他失控的咆哮到:
“清醒一点吧!落入这里就没希望了!”
“你这蠢货!我们联起手,你的力量和我的智慧,我们就可以在这地方呼风唤雨,成神成魔!”
“瞧瞧你,你自甘堕落!被自由的幻象牵引着像哈巴狗一样四处追寻...还要拉着我一起踏上绝路!”
“啪”
疯的渣康被梅林一把推开,后者站起身。
在奔跑的蝎狮的鬃毛中,他弯下腰,把渣康提在手里,他盯着这可能已经疯的灵魂。
他说:
“得了吧,在你死去之后,我还和一群神一起工作呢。”
“我劝说你清醒一点,渣康,你快被绝望和恐惧逼疯了,我不怪你,但如果你在2分钟之后还没办法清醒过来...那我可就不管你了,我说真的。”
渣康被丢在一边,脸上挨了两巴掌。
梅林控制着力道,渣康并不强大,用力过猛很可能击散他的灵魂。
他趴在那里,出了如哭泣一样的声音,其中又混杂着疯的笑,就像是一个十足的神经病。
在1分多钟之后,渣康爬了起来。
他揉着被打肿的脸,他看着面无表情的梅林,他低声说:
“我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我在那个世界根本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东西,你不是你,梅林,你被所有人喜欢着,你勾勾手指就有姑娘爬上你的床,但我不行。”
“我是个烂人,我知道...我会把一切都搞砸。”
“我在人间和地狱里没什么区别,就把我扔在这吧,我在这里还更舒坦一些。”
梅林不理会渣康的自怨自艾。
那可怜人在这废土上独自生活了十年,他和一群恶魔们生活在一起,到现在还没疯,已经说明渣康意志坚定了。
“在你死后,每一年,查斯都会请一天假,风雨无阻的去祭拜你。”
梅林说:
“我们见面之后,你没问我查斯过得怎么样,你是在害怕,对吧?害怕他也忘了你...”
“他没有,哪怕在成为了机械骑士之后,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朋友。”
“渣康,你的人生过得很失败!”
梅林对康斯坦丁说:
“你的前半生里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你还总是欺负他,但查斯记得你,在我的时候,查斯有了女朋友,虽然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但...他确实还记得你。”
“听到了吗?”
梅林喊到:
“那个世界也有人在记挂你!你现在给我像个男人一样,我不求你帮我,你最少别拖我后腿!”
“我...”
康斯坦丁的眼中闪耀着一束光,他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刻,在两人后方的灰烬平原上,一声低沉的引擎咆哮声却如雷鸣一样响起。
梅林猛地站起身,看向身后,他看着那在灰烬平原上拉出的一道笔直的火线,他对康斯坦丁说:
“那是什么?”
“哦,那个啊。”
渣康站起身,他耸了耸肩:
“一个疯子,来这里不久,可能还不到一年吧,总之它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交流,实力强横又下手狠辣,没人敢惹...和你差不多。”
“哦,对了,我听人说,那是个骑在机车上的骷髅,还有个一直在燃烧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