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良方

至黄昏时分，病榻上的许静瞳已烧得不省人事，几十个太医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也不敢抬头吱声。

整个剪水阁明明最是暖和，此刻却不禁叫人直打哆嗦。

磬和帝一言不发，只紧紧攥着许静瞳滚烫潮湿的手，目光亦死死盯着小儿子惨淡的面容，生怕一不留神他就灰飞烟灭一般。

可怜的瞳儿，咳喘风寒整整发作了一个月，好容易好了点，如今又被一个断弦吓成了这样。

几个小太监奉命将砸得稀烂的红豆琴送还傅府，不想才出宫门，便碰到了一位须眉老者。

但见那老者白须雪袍，最是仙风道骨。

老者欲用一个信封换那残破不堪的红豆琴，声称信封之内自有良方可治皇子之疾，叫小太监们速速奉于天子。

老者携了破琴扬长而去，小太监们将信将疑却不敢怠慢，少不得携信封匆匆而返。

磬和帝见信封如见救命稻草，轻车熟路地撕开信封，见其背面果有十六字良方：

及笄之岁，太医之女，死生福祸，系此一人。

磬和帝思忖片刻，方将那十六字良方交与众太医传阅。

其间有一吴姓太医，见之脸色煞白，因其正有小女，恰于昨日及笄。

高太医与吴太医素有过节，此时自是心下得意，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只微微抬首如实向天子禀告：

“陛下，想是十二殿下乃谪仙之质，自有仙人良言相助啊！据微臣所知，吴引吴太医之女芳名缘缘，自幼师从世外神医即墨百草，可巧昨日方行笄礼，诚可谓天意啊！”

听闻此言，磬和帝龙颜甚悦，竟即刻动身，亲自去吴府召请那缘缘小姐去了。

待磬和帝离去之后，穆公公将那十六字良方，小心翼翼地压于许静瞳枕下，思绪忽而回到了十一年前。

那年春寒料峭，许静瞳不过三岁，因受不住寒气咳疾发作，又嫌汤药太苦整日郁郁寡欢。

彼时正值梨花盛放，宫女春雪为哄小殿下开心，去宫后苑随手折下几枝新开的梨花，兴冲冲地抱回来给小殿下观赏。

不想这小殿下竟泪眼朦胧道：“它开得这样好，你为何要折了它？你折了它，叫它还如何好好活着呢？”

春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见小殿下越哭越伤心，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才喝的汤药便又被他哇哇吐了出来。

吐完又是剧烈地咳嗽，不等太医赶来，小殿下便昏了过去。

之后小殿下便连日高烧，水米难进。

一众太医束手无策，磬和帝一气之下竟杖毙了春雪，并命几个小太监将春雪的尸体扔出宫去。

眼见着小殿下就要断气，忽见小太监们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其中一人双手奉上一个信封，说是宫外有一须眉老者，用此信封换了春雪的尸首。

老者声称信封内有十六字良方，可医治小殿下的病症。

磬和帝匆匆拆了信封，果见信封内侧写了十六个字：

衣帛忌绮，侍奴忌女，襟袖植梨，方保无虞。

磬和帝思虑良久，方将信封压于小殿下枕下，并即刻遣散了剪水阁所有宫女。

紧接着，又命太监们扯掉锦绣华帐，一率换成了绣着梨花纹饰的素色帘帐。

除此之外，还命司衣坊上下，连夜为小殿下赶制了几身素净衣裳，襟袖边缘也通通都绣了梨花纹饰。

说来也奇，第二日清晨小殿下便退了烧，醒来还直嚷着肚子饿，想吃母妃做的红豆百合粥。

磬和帝惊喜之余，少不得亲自哄着喝下几碗汤药，不过三五日，小殿下竟果真大好了。

之后宫人们都暗自议论，有人说，静瞳小殿下定是梨花仙君转世，故而只有终生以梨花为伴，方能一生平安。

也有人说，春雪才是梨花仙子，只因小殿下冲撞了梨花仙子，从此便只能素衣梨袖，以终生向梨花仙子忏悔……

当年谜团尚未解开，如今又蒙上一层新的迷雾，穆公公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默默祈祷许静瞳尽快好起来。

再说磬和帝屈尊降驾，那吴小姐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随天子进了剪水阁。

一众太医早已奉宛贵妃之命退了出去，只有吴引惴惴不安，仍跪在原地不肯起来。

但见自己心爱的女儿神色自若，吴引心下更是万分忐忑：也不知她此刻心内，是否亦是惶恐不安。

说起来，这吴缘缘虽是吴引的女儿，却并未在吴引身边长大，所以吴引对这个女儿的性子，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了解。

据说这吴引与发妻丁氏两情相悦，当年二人也是几经波折才终成眷属。

不料那丁氏好容易才有了身孕，临盆时却又不幸难产，折腾两日方生下一女。

女儿才落地，丁氏便断了气。

彼时正值初冬，产房外一夜之间竟开满了丁香花，放眼望去姹紫一片，嗅之香气冲天。

吴府的仆人都说，夫人乃丁香仙子下凡，为吴太医生下女儿算是报了恩，尘缘已了，这才魂归仙界了。

吴引伤痛之余，少不得认为自己注定与丁氏无缘，便为女儿取名吴缘。

厚葬了丁氏之后，吴引曾在丁氏墓前起誓，此生再不另娶他人。

不想吴缘刚满三岁，府中三年来常开不败的丁香花突然尽数凋零。

与此同时，女儿吴缘也似中邪一般，整日疯疯傻傻胡言乱语，说些无人听得懂的话。

吴引反复听其脉象，却分明无甚异常。

无奈之下，吴引只得抱女来到丁氏墓前，但见一须眉老者白须雪袍，似已等候多时。

“吾乃神医即墨百草，与令千金有十二年的师徒之缘。大人若想千金无虞，便将怀中小娃与吾，十二年之后，吾自当如期奉还。届时红豆琴碎，令千金必有一番作为。”

吴引将信将疑之际，怀中小娃竟猫一般滚至老者身前，一本正经地拜那老者为师，一言一行，全不似三岁小孩所为。

老者遂将小娃抱起，转身隐于丁氏墓碑之后。

吴引忙向碑后寻去，却空无一人。

吴引不禁大骇，忽听得天地间响起方才那老者的声音：

大人切记！吴缘今日已有缘，小女当名吴缘缘，三岁从师老神医，即墨百草作师名！

十二年之期终于到了，这年初冬，吴府又一次丁香满园。

吴引又来到丁氏坟前，果见一紫衣少女亭亭玉立，酷似当年丁氏。

既见吴引，少女笑唤爹爹，言之凿凿，说师父腾云驾雾送她到此，只为等候爹爹接她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