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雪

冰冷自指尖蔓延至心上，许静辰长睫微动，语气淡淡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千，万，狐，独………”

清欢小声呢喃着，好似终于读懂了眼前这个冰雪般的少年。

“殿下的意思是，本是千万孤独之人，又何必打双结徒增烦恼？”

剑身上，雪又落了一层，许静辰怔愣在原地，心上的雪意似乎瞬间消融，眼中桃华也顿时生起三分灼灼。

明明是曲解，却又叫他无从反驳，只得不置可否道：

“此剑无名，确是千万孤独。”

清欢沉默良久，方小心翼翼道：

“我哥哥曾说过，锦南的柳絮再美，也不及洛都的冬日飞雪。殿下甚喜落雪，若不嫌弃奴婢粗鄙，便唤它落雪吧。”

落雪……

手中长剑徒然落于雪中，许静辰一把抓起清欢冰冷的手，略显霸道的语气中夹杂着三分温柔：

“娴儿，你本可以……你本是将门之女，又何苦自轻自贱呢？”

许静辰此举令清欢猝不及防，清欢想抽回手去，却被许静辰抓得太紧，无法挣脱。

娴儿？他居然唤她娴儿？

几欲跳出喉咙的心脏，逐渐被许静辰温热的掌心抚平，清欢终于鼓起勇气，对上许静辰勾魂摄魄的目光，认真问道：

“那殿下心中所喜之人，可是将门之女？”

许静辰摇了摇头，终是松了手，转身避开了清欢的目光。

我喜欢的只是你啊，与身份地位什么的都没有关系，将门之女如何，牵丝戏女如何，小小宫女又如何？我喜欢的，只是眼前这个你。

清欢的心顿时跌入了谷底，耳畔却又响起许静辰清凌凌的嗓音：

“本宫所喜之人，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本宫喜欢她，只是因为一见着她便心中欢喜，便是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看着她，也仍是看她不够。”

清欢心中一震，只觉得落于身上的雪突然冷得刺骨。

“得配殿下如此欢喜之人，又怎会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殿下也太过自谦了。”

那我便是将门之女，又能如何呢？殿下既有心中所喜之人，又何来的千万孤独？

终究是我才疏学浅，会错了殿下的意。

“天色已晚，奴婢先行告退。”

不是我自轻自贱，而是你太遥不可及。

清欢俯身拾起了伞，告退得很是狼狈，泪水于转身的刹那恣意决堤，却被房顶上的二人尽收眼底。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难道她的心里，早已被所谓的锦南春絮占满，再也容不下洛都冬雪了么？

许静辰怔在原地，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许静轩拽着一脸不高兴的柳如眉从房顶掠了过来。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是这小眉毛非要看的。”

许静辰眼中寒光乍现，柳如眉却没头没脑，捡起地上的长剑，有模有样地指向了许静辰。

“好啊静辰哥哥，竟敢背着本郡主偷偷选了太子妃，该当何罪？”

“哎，眉眉眉，眉儿啊……”

见许静辰双手攥得发白，许静轩忙拨开剑尖，一边嬉皮笑脸，一边疯狂向柳如眉使眼色：

“静轩哥哥带你去吃点心，好不好？”

“我不吃点心！”

柳如眉一把甩开许静轩的手，气呼呼地跑到许静辰眼前，将手中长剑狠狠摔在地上，显然没明白许静轩的眼色。

“静辰哥哥，你怎么了嘛，太子妃姐姐她——”

“谁是你的太子妃姐姐？”

许静辰没好气道：“堂堂一个郡主，成天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

“静辰哥哥……”

自五岁入宫以来，柳如眉从未见许静辰对她板过脸，这真真是头一回。

柳如眉心下委屈不已，一声“静辰哥哥”唤下来已泪流成河，一个字也再说不下去了，只死死咬住嘴唇，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许静轩想去追赶，却又见许静辰一把扯下胸前单结，脱了斗篷就欲往地上扔，许静轩眼疾手快，险险将那斗篷扯入怀中。

顺道拾起地上长剑，许静轩难得正经道：

“许静辰啊许静辰，你可真是……算了，我先替你收着，免得日后，你后悔莫及。”

许静轩呼呼呼吹走剑身上的雪，前后翻来翻去，似在细细观赏那并无甚特别的长剑：

“落雪剑，可真是个应景的好名字呢。”

许静辰闭目长舒一口气，神色总算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嗨！眉儿那傻丫头，若是有本大爷这耳力就好了，也不至于巴巴地撞你这剑尖儿上，哭得梨花带雨。”

许静轩用剑尖在许静辰周围画了个圈儿，呲啦啦的声音听得人心痒难耐。

“我说你俩就是自作自受，一人一句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在那絮絮叨叨半天，最后还闹个不欢而散，人家小姑娘也就罢了，你个大男人矫情个什么劲儿。”

瞥了瞥地上的圆圈，许静辰微微勾了勾唇角，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你是在说我当局者迷。只可惜你最是知我，却唯有此事，你半点帮不上我。”

“帮得上。”

许静轩强行将斗篷塞入许静辰怀中，神色真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静辰，无论何事，我都帮得上你。大到治国安民，小到儿女私情，我，都会帮你。”

看到许静轩眼底涌出的不知名情愫，许静辰却有些不懂了：“静轩，你……”

“哈哈哈哈哈！”

许静辰还未从诧异中回过神来，许静轩便突然大笑起来，神色又回归浪荡：

“这落雪剑，先借本大爷用几天，这斗篷嘛……”

许静轩凑近许静辰，低低道：“要不送到司衣坊，给我改制两件中裤如何？”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物种。

许静辰已不知该如何理会轩大爷，只得将斗篷往某人脸上一甩，大步流星回了无暇殿。

许静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至无暇殿内。

抄起案旁剑鞘，伴随着长剑入鞘之声，许静轩又飞身而去。

斗篷不知何时已被许静轩抛开，不偏不倚恰恰覆在书案前的扇屏之上。

雪色衣角处，略微繁琐却无堆砌之感的雪花纹饰，是清欢最喜欢的淡淡的蓝色。

“殿下，申时到了，吃点粥吧。”

浣儿奉上煨好的莲子粥，许静辰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一阵烦恶，竟一丝胃口也没有了。

“本宫不饿，你们吃吧。”

“可是殿下……”

看着许静辰脸色不大好，浣儿少不得面露担忧，本欲再劝慰几句，却被许静辰疲然打断：

“浣姑姑，本宫不想吃。”

见许静辰闭目蹙眉，浣儿也不好多话，只得默默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