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天子
而此时的无暇宫外，清欢转身昂首，久久地望着大门上的鎏金大匾，眼中充斥着万分不舍，也流露出万般无奈。
无暇宫，清欢最不喜这个名字。感觉这“无暇”二字，像极了一把沉重的枷锁，把那个原本该如流云般洒脱的少年，生生困在这牢笼之中，不得喘息。
阿辰，你说等你，可是，我们还会有以后吗……
良久，清欢终于垂首回神，步履极缓地向载舟宫走去。
拐角处幽幽冒出来一抹朱影，许静轩狐目凌厉，负手迈入无暇宫的大门。
“属下参见十殿下。”
见许静轩一身桀骜步上玉阶，方才与许静辰对话的那名侍卫忙带头行礼道：
“陛下有旨，太子殿下禁足，十殿下请留步。”
“哼，杜侍卫这话什么意思？”
许静轩目含警告，语带讥讽道，“太子禁足，关本宫屁事？嗯？”
“这……”
杜侍卫一时语塞，但见许静轩一手摁上他的肩膀，神色不羁中透着一丝阴狠：
“父皇只说禁足，可没说不能有人探视啊，你说呢？杜侍卫？”
“属下受教……”
许静轩不动声色地使了使劲，杜侍卫便只觉得肩膀都要被捏碎了。
十殿下向来随心所欲，陛下也向来不多苛责管束，杜侍卫纵是再孤陋寡闻，也不会不知晓这一点，“殿下请便……”
肩膀的疼痛骤然消失，许静轩抬手轻轻拍了拍杜侍卫的肩膀，别有深意道：
“杜侍卫只管当好自己的差，没事少说话就对了。”
说罢，许静轩邪魅一笑，不待杜侍卫抬头，便大摇大摆地向流云阁内室走去。
再说清欢到载舟宫以后，先是由管事宫女领着换了一套宫装，顺便安排了食宿等事宜，而后便由周公公领着去了载舟宫正殿——载舟殿。
“陛下。”
见磬和帝仍旧一身龙袍，冕旈掩面，正扶额小憩，周公公便躬身低语道，“清欢姑娘到了。”
挑眉看了一眼殿中的二人，磬和帝方慵懒地直起身子，挥了挥手道：“周义，你先下去吧。”
“是。”
周公公轻应一声，恭敬退出殿外，不料才转过身去又听磬和帝扬声道，“等等！”
周公公只得又匆匆进来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磬和帝长叹一口气，悠悠起身向清欢走去，话却分明是说给周公公听的：
“吩咐下去，这三日，叫掌膳司多做些清淡营养的饭菜，给太子送去。”
“是！”
周公公顿时笑逐颜开道，“奴才这就去办！”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清欢暗顾四周，发现这偌大的载舟殿内除了磬和帝外，竟再无旁人了。
难道这堂堂天子，也同许静辰一般不喜宫人侍奉吗？
清欢正自疑惑，却听磬和帝突然在身侧说道：“走吧，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未等清欢反应，磬和帝便已抬足向殿外走去。
清欢不敢多想，少不得匆匆跟了出去。
一路上不时有人下跪行礼，磬和帝目不斜视，似没听到一般只顾走自己的路，清欢大气不敢出，亦只得默默跟随。
穿过载舟门，二人依次路过祈和殿、省身殿，最终到达每日上朝、接见外使等大事才会用到的奉紫殿。
见磬和帝缓步登上九级玉阶，转身坐于威严无比的龙榻之上，清欢慌忙跪地俯首，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不必如此。”
磬和帝正襟危坐道，“站起来，抬头看朕。”
“奴婢不敢！”
清欢一动不动，仍旧低着头道，“陛下龙质天姿，奴婢不敢不敬。”
磬和帝轻哼一声，低眉轻抚榻上软垫，悠悠道：
“将来辰儿坐上这个位子，你也像今日见朕这般惶恐不成？”
一语既出，清欢冷不丁吓出一身冷汗，还未及回话，便听得磬和帝又命令一般重复道：“站起来，抬头看朕。”
心惊胆战地站起身来，两腿都开始不停地发抖，清欢拼命咬了咬唇，微微抬头看向龙榻之上喜怒难测的磬和帝。
“哎……”
龙榻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但见磬和帝起身走下玉阶，行至清欢身前，语气平和道：
“你不用害怕，朕带你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清欢敛眉不语，但听磬和帝继续道：“当年朕做太子的时候，也曾爱慕过一个……如你这般的姑娘。”
“可你看看这奉紫殿，看看这天子之位，再看看朕身上的龙袍，和朕头上的冠冕，这些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荣耀的东西，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对它们虎视眈眈，你知道吗？”
清欢嘴唇微动似欲回答，但磬和帝却似乎并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自顾自地接着道：
“年少之时，朕也曾想过，同心上人归隐山林，去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你知道吗，最是无情帝王家，身为皇子，离天子之位越近，对它的欲望便越强烈。”
“朕若是真的放弃了，待朕的兄弟坐上这个位子，朕同心上人的好日子也便到头了。”
说到这里，磬和帝目带怜惜地看向似懂非懂的清欢，语重心长道：
“如今的辰儿，一如当年的朕。今日他若为你放弃太子之位，明日他那些利欲熏心的兄长们，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最后成功上位的那个人，也必定不会放过辰儿。你明白吗？”
清欢沉默良久，确定这一次磬和帝确实是在问她之后，方鼓起勇气道：
“奴婢明白。可是，太子殿下也是个人，是人便会有喜好，有感情。奴婢斗胆请问陛下，身为太子，是不是就不能有心上人？亦或者，身为太子，是不是就不能同心上人在一起？”
方才还吓得两腿发抖，这会儿竟似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对天子连发两问。
磬和帝心中不由暗叹，此女果非凡品，也难怪辰儿会动心。
沉默半晌后，磬和帝终于开口，毫不含糊地吐出一个字：“是。”
清欢顿时心生悲戚，低头道：“奴婢知道了。”
“你不问为什么吗？”
清欢的反应，让磬和帝很是意外，少不得讶然问道。
清欢摇摇头，略显无力道：
“皇家之事，自有皇家之理，奴婢只可遵从，不敢过问原由。”
“好一个‘只可遵从不敢过问’。”
磬和帝绕着清欢转了一圈，最后定定地看向低着头的清欢，语气温和道：
“就凭你这句话，朕今天便告诉你为什么。”
“太子即储君，储君即国本，太子非正嗣而不立，储君非贤能而不安，国本非专民而不固。情痴于儿女则心性易移，心性若移，国本何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