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于本
申时过半，软榻之上的人终于发出了几声轻咳，许静轩立刻覆上那人的手，盯着他的脸轻唤道：“静辰？”
许静辰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了好半晌，才终于看清许静轩的眉眼，“静轩，我睡了多久了？”
“四个多时辰了。”
许静轩皱着眉头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四个多时辰……
许静辰看看外面的天色，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挣扎着想坐起来，不想心有余而力不足，头刚刚抬起便又跌了回去。
“静辰！”
许静轩见状，少不得担忧地惊呼了一声。
“呃……”
一时间头又疼又晕，许静辰反射性低哼一声，闭目微微喘着粗气，缓了片刻方虚弱道：“静轩，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毒了。”
原本还计划着瞒一瞒，但一想到许静辰懂医术，许静轩终是实话实说道，“掌膳司的于本受人指使，在你每日的饭食里加了慢性毒药，我方才去查的时候，于本已经被人灭了口。”
“于本下毒？”
许静辰明显不信道。
这怎么可能呢？
掌膳司监管严密，每一道菜都有至少三人负责，做好之后，还会由掌膳司左右副使随机指派验毒之人再三查验，负责给各宫做菜送饭的人也是每日随机指派。
每道菜由哪些人做，哪些人验毒，哪些人送，都会一五一十地记录在册，且负责监督记录的人，更是每日每顿，由掌膳司主使在御前二十四卫中随机调派。
于本也不过是掌膳司十位管事太监中的其中一位，纵是能买通其余九位管事太监和他手底下的百来号人，也断然不可能买通三位主副使、二十位验毒使和御前二十四卫。
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毒呢？即便是有机会下毒，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验毒使的再三查验。
许静辰仔细一想，才发现自腊月初到现在，为东宫送菜的人里头都没有出现过于本，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总不会是于本自己避嫌，而叫别人在送菜的路上偷偷下毒吧？这宫中到处都是眼睛，纵是别人真肯替他冒险，也根本不可能有下毒的机会。
可他现在这样，四肢无力到想给自己搭搭脉都抬不起手，又明显不像是简单的丧失内力和普通的偶感风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但见许静轩神色纠结，半晌方开口解释道：“你中的毒，名唤七步散，是一种江湖邪毒……”
许静轩照本宣科，将李西洲关于七步散的解释一字不差地说给了许静辰，而后紧接着道：
“这种毒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毒，所以那些验毒使根本就验不出来，于本每日都会明目张胆地将七步散加入你能喝的所有汤粥之中，说是他家祖传的开胃秘方。”
“为了取信于人，于本每次都会自己先尝，并且蛊惑煮粥之人，说是倘若因此养好了太子殿下的脾胃，他们岂不是可以讨到一份大赏？”
“就因为这种毒验不出来，且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吃了都没事，所以那于本便料定了怎么也查不到他头上。”
“再者，宫中太医便是有人知道这种邪毒，也会因为你唯一的胞弟静亭早已夭亡，而不敢确认自己的诊断……”
说到这里已经无需再做过多解释了，但见许静辰闭目蹙眉，无力道：“可惜幕后主使为免后顾之忧，还是将于本灭了口。”
“静辰……”
看着许静辰分明痛苦无助却在拼命隐忍的神色，许静轩少不得揪心道，“大师兄已经去找师父了，师父他老人家医术高明，又行走江湖多年，一定有别的法子救你的。”
“还有师娘，我已经叫师娘想办法寻找清洛了，他一定就藏在谨王府。就算掘地三尺，师娘也会找到他的……”
“咳咳咳咳你疯了么？”
许静辰似是受到了刺激，突然急促地咳嗽起来，边咳还边说道，“你这么做，纵是真找到了人，只怕也是个死人了。咳咳，你……咳咳咳咳……”
“静辰，你，你别激动啊，我……”
见许静辰忽然咳个不停，几乎要上不来气了，许静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抚上他的胸口，尝试着渡些真气给他。
李西洲说，渡些真气可以多少缓解他的痛苦。
半晌后好歹是有了些效果，许静辰止了咳嗽喘着粗气，疲然睁眼看向许静轩道：“静轩，扶我起来。”
许静轩脸色一白，“静辰，你要做什么？”
“扶我起来。”
“静辰……”
许静辰的语气不容置喙，许静轩恐他再激动犯咳，只好依着他，小心翼翼将人扶了起来。
许是方才渡的真气起了作用，许静辰坐起来后，身上多少有了些气力，便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许静轩也不敢拦着，少不得殷勤帮他穿好了白靴。
但见许静辰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样子，许静轩紧张地稳住他，忍不住再一次问道：“静辰，你要做什么？”
许静辰不置可否，兀自虚浮地走到衣架旁，费力扯下了自己的外袍。
许静轩无可奈何，只得又殷勤帮他穿好衣裳，“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许静辰终于开口道：“去给父皇母妃请安。”
“你……”
许静轩一听差点就要发火，终是拼命忍下，上前拦住许静辰的去路，无奈道，“静辰，你都这样了，还请什么安呐！”
许静辰面无表情地看着许静轩道：“事已至此，父皇也倒罢了，我中毒之事，包括当年真相，暂时还不能让母妃知道，我怕她承受不住。”
许静轩眼角抽搐，无奈道：“可你这样，怎么可能瞒得过去呢！”
“能瞒几日算几日吧。”
许静辰强打精神道，“母妃若问起，就说我只是偶感风寒，七日后……我若是不行了，便也权当是死于风寒吧。”
“静辰！你胡说什么呀你！”
许静轩的话音不受控制地带了哭腔，却仍是语气凌厉道，“静辰，你听我说，我不会让你死的！阎王爷纵是要收你，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给他！”
许静辰感动又无奈地笑了笑，柔声感叹道：“轩儿，此生有你，足够了。”
说罢低眉推开许静轩，一步一步出了暖阁。
许静轩转身追出去，大声吼道：“许静辰你给我站住！”
许静辰猝然止步，启唇无言，但听许静轩失声道：“你，你等我一下。”
语毕，许静轩火速冲进暖阁，扯下架上的月白色竹纹连帽斗篷，又冲出去为许静辰披上，一边给他系着带子一边道：
“我陪你去，这几日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
许静辰心下五味杂陈，片刻后方淡淡道：“你不是，不喜欢素净的衣裳么？”
许静轩抿嘴一笑，为许静辰戴上斗篷帽子道：“谁叫你喜欢呢，这个，是专门给你备着的。”
说罢，转身打开了长翊殿的大门，看着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的小雪，许静轩神色黯然道：
“明日就是除夕了，师父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