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对局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这条血路没往前走多少,他们就看到了七杀的队伍,只可恨精锐部队所剩无几,徐西坞大概扫了一眼,发现所剩的百十来人也大多是曳甲弃盔的残兵败将了。
七杀上神出征时披的银甲已满是血污,早看不出此前的颜色,也看不出这血都是敌人的还是有他自己的。
敌人太多,他只顾得上看几眼,却也看出问题来了:七杀上神竟如失了神志一般,见了敌军就砍,谁叫他也不应。
手里拿的,不是当时差点把云垂野劈成两个的弯刀,而是两把看不出来历的长刀。
也是,这小战神能出什么事!
徐西坞抬脚把眼前的人踹开,手起刀落:“公子!上神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扶渊心里想着事,不欲在这里与他多解释,“八成是月夕那时候的蛊虫作祟!”
他与七杀一样的修为,自然知道在这战场上能伤到七杀的少之又少,能困住七杀以及如此多精锐的阵法估计还没造出来呢。
于是他就想到了月夕宴时叫七杀这个有上神修为,战神名号的人浑浑噩噩,乖乖叫一个小姑娘使唤的时候——当然,如今看来是幕后另有其人——月夕宴那时匆忙,也没叫医官,只让云垂野这个半吊子看了,那,万一当时的蛊虫还未干净呢?
扶渊猜对了,靠着当日剩在七杀体内的真血,勉勉强强地控制住了蛊虫。他看着七杀,只觉头痛。
前些日子看着还好好的呢,怎么忽然这时候犯病?
那人的局,大的毁城倾国,却又细如青丝,一步一步,分毫不差。
扶渊被他摆了一道,回首看清,心里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敬佩。
于是,他也对这位“前辈”设下一局。
这不仅是万人血战,国家存亡,更是他二人的对局。
成王败寇,而已。
“掩护我!”他对周围的御林军道,然后调转马头,靠近七杀,拍了两滴真血到他体内,并未惊动他体内的蛊。
“侯爷,跟我走。”他怕是不眠不休地在这儿砍了一天一夜了,就算他受得住,身边这些精锐也是受不住的。
七杀果真就不动了,坐在马背上,直愣愣的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硬是叫扶渊看出一丝可爱来。
“呃,麻烦您稍微动动。”扶渊做了个挥刀的动作,毕竟他们这群人里,七杀才是主要的战斗力。
“公子,咱们撤?”徐西坞问他。
“不急!”扶渊回头,好像冲他笑了一下,来了一个传音入耳,“现在回去也不能给咱们开门,等定远门塌了再说。”
徐将军听了,手腕一抖,把眼前的人劈成两半。
他不太明白扶渊的意思,不过也识趣的没有多问——不会有哪个主子喜欢底下人驳自己,再者,他相信扶渊。
他们速度不快,正慢慢地向定远门靠近——沙场纷乱,也许是前面有战友,也许是后背有敌人——而他们的队伍已逐渐露出些许疲态。
“公子!那里!”徐西坞眼尖,一眼就看到城墙摇摇欲坠的地方,距定远门有十余丈。
看来那人是个实用主义,没有刻意去攻破定远门,来打压九重天的士气。
“走!”扶渊扯住七杀的缰绳,“你们在前,我和关内侯断后。”
徐西坞从来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客气,扶渊让他走,他便领着人撤了,和往前冲一样快。
不等他们杀到城下,城墙便已经塌了,撕出一个三四丈的大口子来,露出城墙下埋了不知几许年的堪舆图阵法。
“侯爷!您可跟好了!”扶渊松开七杀的缰绳,策马往前跑了几步,胯下宝马纵身一跃,直直跃进城里。
七杀上神不玩这个,双刀一甩,杀了过来。
敌军如潮水般涌到他二人身前,却又被他们拒之墙外。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魔族中有认出他的,觉得事情不对,忙去请上级过来。
快马至中军主帐,才发觉大事不妙——主帅遇刺,凶手正是那个“扶渊上神”!
“保护将军!快!快啊!”副将扶起倒在血泊里的木光,抬眼一看,那个穿着白袍的刺客已经跳出了中帐,一个轻功便飘出去老远。
——他记得那少年人很爱干净,一身白袍在血泥中及其耀眼。
副将红了眼,冲着那背影尖声嘶吼:“追!别让他跑了!”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撕碎,连带灵魂都要被困在此地,永不安息。
刺杀木光的人正是祈知守,他也是前不久才被送到城外的,此前……那个地方,他自己也说不准,只是见到了两个人,一个酷似他的长辈周家二爷,另一个,则是与当朝相爷相差无几。大概是前些日子遮月侯他们进城的时候,祈知守才被当做筹码,给送到了城外。
本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入了敌手待遇还挺好,祈知守乐得养了两天大爷,直到今天,身体里那些不属于他的鲜血蠢蠢欲动——他明白了扶渊的意思。
他轻功极好,事了拂衣去的时候,不过几步,便摇摇看到了定远门的模样。祈知守眯着眼。抬头远眺,心想城里状态可能不太好。
后面跟来了几个人,他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人根本追不上自己。
离定远门不过十几丈的时候,扶渊也瞧见他了:“知守!”
他能看到扶渊脸上的笑,虽然外城已破,他与七杀上神守在那里,看似很难,祈知守却在扶渊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微笑。
祈知守放下心来。
只差一步,他便能回家了。这种时候,师父应该也在吧?师兄们呢?今年大朝试,他们考得怎么样?
祈知守也笑了。
可不过弹指,他四肢百骸便如被封住一般,祈知守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人便从空中跌下,只听得耳畔一声惊雷:
“祈知守!”
胜雪三分,落入凡尘,顷刻便没了踪迹。
飞鸿踏雪泥。
扶渊眼前一黑,险些就没站住——怎么回事?
身边的七杀已然清醒,扶了他一把。扶渊抬头,对上他一双清明的眼,瞬间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往常都好好的,怎么偏偏在这时候犯病!
“侯爷,”扶渊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凝出真血,传给七杀,“千万……守住。”
他身子一斜,膝盖砸上了七杀靴前的土地。
跋山涉水近十日,云垂野才回到了云都,尽管是有一群不相干又碍事的人跟着。
最初是他急了,也没有多想,真当是扶渊心软,网开一面叫他回去。可这几日路上看着,他发现这些人绝不是奉扶渊的令来的。
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基于对扶渊的了解,以及他自己的直觉。
这群人很怪。
但他也没什么精力去多想,当务之急,是小影的安危。
甫一归家,他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就去了妹妹养病的地方。
“黄叔!”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个穿着玄色衣裳,领口有铜钱纹镶边的中年男人,刚从屋里退出来,一面还与身旁的人嘱咐着什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泓郎。自那日在苍陵遣他回来,相别万里之后,本就单薄的少年人又见清瘦,像是勉强撑起这身白衣似的,他面容略有憔悴,似乎不像原先那样爱打扮了。
“小影怎么样了?”云垂野大步走过来,身后跟了一群着黑衣的冷面男人。
黄群是老侯爷的至交,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看了一眼云垂野身后跟着的人,就明白了他们是何身份,云垂野在外面都惹了什么样的麻烦回来。他上前两步,借云垂野的身形挡住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姐儿怕是不行了。”
泓郎机灵,听黄群这么说,抬袖压了压眼角。
“不行了?!”这是云垂野最担心的结果,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被黄群暗示了两次,才琢磨过味儿来,“快让我去看看。”
他往里走,身后的黑衣人也自然跟着他进去。
黄群一看,立马拦住:“我家小姐病得重,不能见客。”
云垂野回头,对他们道:“这遮月侯府,你们想封便封了吧。我也不过是想见小妹最后一面,这你们还担心什么呢?”
见他语气哀戚,为首的人皱起了眉,道了声失礼,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三人进了屋子,女孩儿的闺房药味浓重,熏得云垂野直皱眉:“叔,您和我说个实话。”
“实话就是这样。”黄群叹了口气,幽不可闻,“早晚的事。”
云垂野上前,看到小女孩儿蜡黄的脸与枯槁一般的头发。即使是睡着,也睡不安稳,紧蹙的眉头都要赶上她老子了。
泓郎低着头站在他身后,并不多话。
“我最近得了个东西。”云垂野放下窗帘,退到外间,对黄群道。他忽然便没了下文,黄群听着,刚想问,便见云垂野转头对泓郎说话,让他出去招待一下那些帝都里来的贵客。
泓郎领命而去,出门前还给口干舌燥的云垂野端了一盏温热的茶。
云垂野这才拉着他坐下:“黄叔可听过‘忘川’?”
“没。”黄群实话实说。
“……这是能救小影命的东西。”云垂野掏出一个匣子,递给黄群,“您收好。”
“有几分把握?”黄群接过,也没急着打开,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云垂野。他也是九重天屈指可数的医师,世间哪能还有他没听说过的药材?
“十分。”云垂野回望。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黄群了解云垂野,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
“非药非石。”云垂野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如何对黄群解释这个东西,最后还是说,“您不必再问了,小影身体要紧。”
“这该不会是……你从魔族拿来的东西?”黄群又问。
云垂野并不掩饰,点点头,端起茶来饮了一口。
黄群默然,片刻,才道:“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云垂野放下茶盏——茶水已经见了底,他指了指外面,“您别和我爹提这茬儿就行。”
“既然姐儿的药有了着落,也该去封信,叫侯爷夫人回来了。”黄群道。
“先别。”云垂野摆手,“叔,这外边儿乱着哪,我爹他老人家,该给年轻人留点儿机会。”
黄群明白他的意思,为人臣子,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现在甭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也不能再往云家身上揽了。
他便不再提这茬儿,转而道:“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你回来得倒也是时候。你好好琢磨琢磨,赶明儿我把你婶子接来,咱好歹过个年。”
“好嘞。”云垂野笑了。
“还有件事儿。”黄群总觉得云垂野笑起来不正经,便故作严肃,“你上文山殿提亲的事……”
“八成是黄了。”云垂野有样学样,也板起脸来,“黄叔,此前是我思虑不周,人生大事,哪能父母不在身前时私自给办了。”
黄群听了,点头:“好在文山殿的懂规矩。”
云垂野听了,只能苦笑。因为他的特殊爱好,这位抹不开面子的长辈,以前是很少和他提这些事情的。
“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黄群刹不住闸了,“多少收收心,顾一顾家里。”
云垂野胡乱点头。
“那个,那个谁,”黄群往前坐了点儿,指着门外,“那泓公子,倒是个周到孩子,你走之后,家里大小事都是他在操持,我瞧着,年岁不大,倒也有模有样。影姐儿这事,也是他忙前忙后,比谁都着急。人都瘦了一圈了。”
“……”云垂野一愣,既没想到黄群会说这样的话,也没想到泓郎是这样的人。
他不会看人,此前宠之信之的那个秋郎,也是从前在府里捏着掌家大权的,贪墨也好,苛待其他人也好,办的烂事花样繁多,就差给他戴绿帽子了,他那时也愣是没看出哪里不好来。
泓郎呢,干干净净的一个小家伙,初来时畏手畏脚的,好似生怕哪里行差踏错,云垂野能把他怎么样一般。此后活泼了些,偶尔犯些迷糊,倒也可爱。云垂野道他是个享福的命,谁知道竟还有这种本事。
初来乍到,就把偌大侯府上上下下打理的这般好,恐怕也不是如他想的那样简单。
“我明白您的意思。”云垂野靠在椅背上,毫不掩饰脸上的情绪,“既然他能管好,那便暂且让他管着罢,有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
“我犯不上担待。”黄群半真半假瞪他一眼。
“您多帮帮忙。”云垂野咧开嘴,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这都是小事,但接下来,有几步路,咱们得走稳了。”
黄群知道他是要说正事,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爹不仅眼下不能回来,最好是这两年都不要回来。”这话一出口,黄群就急了,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得云垂野继续道,“等小影好了,我给他去一封信,解释清楚便是了。这是其一。”
“其二,黄叔,你让小影的病情‘反复’几次,拖住我。”云垂野道,“我暂时还是不要去帝都的好。”
“没问题。”黄群立刻道,“那个是非之地,这辈子都不该去的好。月夕那会儿,你去找影姐儿,结果呢?就碰上了这么大的事!”
他苦口婆心地,知道年轻人没经过事。身上多少是有些闯劲儿的:“咱就守着云都,好好过日子。”
本来没指着云垂野浪子回头,谁知云垂野却相当认真:“嗯,我以后就守着云都,好好……过日子。”
是夜。
云垂野终于回到了他熟悉的床上,要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他简直想滚上两圈。
好不容易回了家,他又睡不着了。
琢磨了一下,这帝都来的大爷们还在门口守着呢,虽然是舟车劳顿,但他这样直接睡了似乎也不太好,毕竟亲妹还‘命悬一线’呢。
他爬起来,摸索着点了灯,刚打算装出一副不吃不喝不睡的样子,可转念一想,何必呢?
不管这群人的主子是谁,他都没必要再装出一副好人模样,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黄叔说得对,一辈子平平安安最好。
他斩断自己最后一点儿念想,只求能得几年安稳日子。
深呼一口气,他站起来,要去立自己的纨绔人设了。
推门一探头,门口果然蹲着两个人,见他出来,都警惕地站起来了。
“云侯?”
“受累受累,”云垂野笑着敷衍两句,“这长夜漫漫,你们尚且有个人作伴,我却挨不住这孤灯冷衾了。”
还没等那两个“正经人”明白过来云垂野的意思,就听得他道:“兄台受累,劳烦去外面廊上叫个人,叫他请个人过来陪我说说话。”
看着他的人明白云垂野是什么意思了,脸色不大自然,却还是应了,便叫了那个早早就守在廊上的那个少年来了。
正是泓郎。
云垂野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不肯露一点。他招招手,叫泓郎过来,让他进门的时候,还故意问那两个御林军,似笑非笑:“不过是说些家常,二位还要守在外面听个响么?”
【作者题外话】:七杀是小可爱。小祈……嗨,被我搞得像个工具人。ps:侯爷要是知道我给他安了点什么“特殊爱好”与本章最后一句话,估计要打我(笑)不知他哪年才能看到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