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记忆
顾柔嘉不确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但她好像从那双如死木般枯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意外。
十几年过去，她不觉得自己身上还有当初那个爱哭小奶娃的影子，但她知道，他认出自己了。
“当初你假死脱身，我便料到会有今日。”玉珩的视线一点点从红衣男子身上扫过，掠过其锁骨上的疤痕时，顿了顿，又很快移开。
“经脉碎裂，筋骨尽断，早就死了。”红衣男子说完低下了头，肩膀却一直抖，就跟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极力忍耐一般，“既是登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吧，那么……就让我看看玉珩道长的真本事吧。”
随着空洞诡异的声音落下，红衣男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白雾间。
“师叔！”
直到薛紫淇从二楼一跃而下，顾柔嘉将捏在指尖的袖箭放了回去，原来红衣男子看过来时，那道动静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楼下的身影，顾柔嘉忍不住啧了一声，她就说害怕的肯定不止她一个。
今日发生的事太过离奇，她得好好消化一番，关紧窗子后，顾柔嘉转身，却冷不防的撞上了身后之人的胸膛。
酸痛从鼻尖传来，顾柔嘉便是竭力忍着，泪花还是不争气的从眼中冒了出来，她捂住鼻子，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我要睡了。”
宋轻言下意识的抬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猛地缩了回去，点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即便听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顾柔嘉还是捂着鼻子去看了一眼，这才安心躺下，原以为今夜再难入睡，可没想到，她刚闭眼，便在如潮水般袭来的困意中睡了过去。
奇怪的是，她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被安阳骗到冷宫的那一日。
冷宫荒凉，周围的杂草已经长到了比成人腰还高的地步，她一个萝卜头穿行在其中，更是不显。
女童哇哇的哭声从耳边响起，顾柔嘉能察觉到泪水从脸上滑过的冰凉，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意识只能跟着小时候的自己，哭着往前跑。
顾柔嘉的意识跟随小时候的自己跑到了一座处处是灰尘蛛网的破败宫殿，风吹动宫殿的破旧木门，发出了一连串的吱呀声，如同女鬼邪笑般，吓的小柔嘉胆战心寒，哭声愈发凄厉。
小柔嘉身上的桃红色宫装已经被划烂了好几道口子，她便一面哭，一面用手捂住了往外露的棉絮，顾柔嘉的意识在从睡着后就没间断过的哭声中急的抓耳挠腮。
在她的记忆中，被骗到冷宫后，她并不曾进过这宫殿，而是在杂乱的荒草中，遇到了躺在破旧凉亭内饮酒假寐的红衣男子，然后便被送回了家。
梦境与记忆有出入，奈何她又操控不了梦里自己的这具身体，顾柔嘉只好任凭意识随着小时候的自己在这宫殿中转了起来。
在鸟叫声都没有的环境中，小柔嘉慌不择路，从宫殿偏门冲出，拐入了一条地上扔着各种动物尸体的死路。
通过小柔嘉的眼睛，顾柔嘉清楚的看到，那些尸体有新有旧，有的已经化作了森森白骨，有的上面还爬满了驱虫，还有的仿佛刚被人扔到这里，皮毛还尚有油光。
即便是冬日，但尸体腐臭的味道还是熏得小柔嘉干呕了几声，这是顾柔嘉的意识才发现，她竟然没有再哭了，而是在脚步声响起之后，捂着嘴躲到了一旁的木桶后。
小柔嘉的身体不住颤抖，眼泪直流，却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动物尸体腐臭的味道同样冲击着顾柔嘉的意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拥有的那段记忆，是不全的。
尤其是在经历了今日的所见所闻，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啊——”
一张浮肿丑陋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顾柔嘉跟小时候的自己一同叫了出来。
那人面容浮肿，身上那深绿色的太监服的衣摆上还沾着血迹，看到顾柔嘉的时候笑的凶残可怖，就跟发现了新的猎物一样。
“原来你在这儿啊。”
又尖又细的声音刺的人耳朵生疼，小柔嘉推开木桶，拼了命的往前跑，可她短如萝卜的小腿便是跑得再快，很轻松的便被人追了上来。
因为害怕的缘故，小柔嘉只顾狂奔没看路，直接被地上的石头绊出去了老远，痛感刺激着顾柔嘉的意识，让她越发相信自己在梦里看到的才是当年冷宫内真正发生过的事。
可是……那红衣男子，她明明……
就在太监拿着短刀狰狞的刺向小柔嘉时，顾柔嘉的意识随着小柔嘉的闭眼，一同陷入了黑暗。
想象中的刺痛没有传来，小柔嘉睁开了眼睛，只见那原本面目狰狞的太监，此刻却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举着短刀在身前疯狂挥刺，然后在一连串的别过来声中，竟然举刀刺向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是手指……
小柔嘉颤抖着身体往后退，再次被地上的枯树枝绊倒了，她笨拙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后，顾柔嘉的意识看到了她记忆中的凉亭和红色身影。
也不知道从哪儿判断出的他是好人，只见小柔嘉嗷的一声，哭着扑到了饮酒假寐的红衣男子身上。
“救救我……”小柔嘉稚嫩的嗓音因为一直痛哭的缘故，显得有些嘶哑，随后在红衣男子的沉默下，爆发出了比刚才更甚的哭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跟顾柔嘉的记忆对上了，红衣男子被吵烦了，起身将她抱在怀里。
“既然害怕，为何还要往此处跑？”
出奇的，红衣男子的嗓音十分清冽温柔，正如同他手旁的那壶清酒。
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安心的人，小柔嘉伏在红衣男子肩头，闷声痛哭，不一会儿便哭湿了他整片衣襟。
顾柔嘉的意识较着劲，只要接着看下去，就能知道她的记忆是否被人篡改过了。
然而就在这个想法生出的瞬间，她的意识就跟被人抽走了一样，从小柔嘉身上剥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