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朕死不了。

缺月挂疏桐，暖漪乔装打扮，站在城门外焦急等待，直到看到一队飞骑悄然靠近，她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心跳如鼓。等队伍到了眼前，领头人是楚骧常年带在身边的释棘，翻身下马跪下给暖漪请安，暖漪因为情绪激动，嗓音都是哽咽的，“多谢你。”

若没有释棘一路护送，楚骧怕是没这么快回京。

释棘一个头磕下去并没有说什么。

暖漪迫不及待上了马车，并不是楚骧一贯用的奢华马车，只是一架青布寻常马车。掀开车帘，对上楚骧那双眼的时候，暖漪的眼泪就忍不住了。她连滚带爬顾不上仪态以最快速度靠近楚骧，给他诊脉。

楚骧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两人分别将近一个月，却像是经历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暖漪皱着眉，楚骧的脉搏很乱，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楚骧自己倒是先说：“跟着的太医说是操劳过度，静养一阵便是。”

暖漪眼泪掉的更凶，说话声音虽低，但语气显然是发了怒的，“早跟你说过不能废寝忘食，你总是不听！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你这么熬！”楚骧这个人做事认真，有一股偏执劲儿，非要做到自己满意才行。不眠不休是常事，不仅自己如此，还要求臣子也如此，这几年推行新政，各地时不时出现一些问题，楚骧都是亲力亲为，这一次去江南巡视，更是恨不能将所有的地方都看个遍，不肯在一处多停留几天，日夜奔袭，暖漪就算不在楚骧身边也知道楚骧有多忙有多累。

楚骧手腕还在暖漪的指下，这一次病倒也让他想了很多，尤其是此刻，暖漪穿着朴素的衣裙，素面朝天，眉眼间满是愁思，声泪俱下的控诉，都让他恍然，好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在战场上受伤，回京后暖漪对着自己又是发怒又是心疼的模样。人好似都是这样的，在最虚弱的时候，总会想起生命里曾经有过的温暖时光，聊以安慰。

“好，这一次一定听你的，好好养一养。”

不养也不成了，他也是知道害怕了。从前总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不当一回事情，真病倒了才知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暖漪胡乱擦了眼泪，“君子当一言九鼎。”

楚骧笑，“不会骗你。”

京城早已按照暖漪的懿旨入夜便宵禁，此时马车进京，街道上一点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马车外啪嗒啪嗒的马蹄声。楚骧说：“麒麟儿在后面晚些回京，他还小，不用跟着朕这般急赶。”

暖漪哪里还顾得上麒麟儿，满心满眼都是楚骧的身体，她细细考量，太医说劳累过度，那必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的，但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她轻声说了最近楚骐的一系列举动，将楚骐带着人进宫要求暖漪按照圣上已经遭遇不测来制定对策的事情说了个详细。

越说越生气，有些愤愤然，“你明明好好的，他们偏偏说你遭遇不测，我看他们才是居心叵测！”

楚骧脸上带着微笑，倒没有暖漪那般怒火中烧，拍拍暖漪的手，轻声安慰，“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从暖漪得到消息楚骧病倒，到楚骧回京，共用了八个日夜。

别小看这八天，不仅楚骐带着大臣进宫要求皇后表态，就连后宫的妃嫔也纷纷到皇后宫里询问情况。面对楚骐等人，暖漪露了半块虎符暂时压制住了，至于后宫的那些女子，多年来暖漪的地位稳固，根本不容动摇，便是那些人想拉拢燕太妃跟楚骐宫内外里应外合，在暖漪的权利碾压下，也是无计可施。尤其是暖漪早早就从京郊大营调了兵进宫，有兵将在，宫里的那些人，尚且不敢作祟。

暖漪看楚骧笑意浅浅，心头火更烧的旺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楚骧笑意更大，“有你这么个贤内助，朕高兴还来不及。”

他在船头意外昏倒，身边的人都乱了手脚，等太医用银针将他救治过来的时候，消息已经走漏。楚骧心底曾有那么片刻的恐慌，他这一下病倒，很多东西可能会发生改变。

同样到了这个时候楚骧才意识到，从前很多东西都被他忽略了。比如暖漪。

楚骧一贯强势，暖漪显得非常柔弱，几乎生活的一切事物都要依靠他这个皇帝来完成。但到了关键时刻，暖漪这个当朝皇后可是手握凤印，有能力在顷刻间辅佐嫡长子登基的权利。就算麒麟儿在他身边，暖漪也可跟楚骐等人勾结，让楚基登基，只要京城里有了新帝，那么他就是死路一条。

没错！在倒下醒来的第一时间，楚骧怀疑敌对的一方，是暖漪。他的皇后。

原因无他，天家夫妻，他们是天下最具权力的夫妻，也是最亲密的敌人。若暖漪真的向往权力，那么扶持幼主登基，对她来说就是权力最大化，比依附着楚骧，当一个弱势的皇后更具有吸引力。

所以楚骧刻意对外模糊了他的病情，云里雾里，让楚骐等人以为他救不活了。

皇帝出事，朝中自然动荡，楚骧在暗处静静观察。

出乎他意料的是暖漪的坚持，无论如何暖漪不放弃他，哪怕被逼，也要保持他的地位，不惧压力。再来就是楚骐的野心，楚骧知道楚骐这类人不会甘于平庸，如果遇上皇帝出事，定然是要跳出来运作一番的，只是楚骧的预期是楚骐会第一时间进宫威逼利诱暖漪传旨楚基登基，一个五岁的奶娃娃，登基之后，朝政自然会旁落，不管是暖漪或者是楚骐都能从中分一杯羹。

哪想到楚骐根本不屑于‘挟天子令诸侯’，他自己就想当天子。

楚骧脑子里谋算的这些，暖漪不知道，她听了楚骧夸她贤内助，顿时又掉了眼泪，咬着牙说：“若是你真有个万一，我就跟你一起死。宁死，我也不会当什么劳什子太后！”

暖漪自己这几天也想了很多，若楚骧真遭遇不测，楚骐等人不会放过她。到时候不管是楚骐自己登基，还是楚基登基，朝政都会落入楚骐的手里，到时候象征性的会给她一个好归宿，太后必然非他莫属。

暖漪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跟‘太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但她并没有多少激动，甚至觉得厌恶，重生一世，她蝇营狗苟，从前为了父兄，后来为了楚骧，再往后她不想再继续压抑自己。楚骐掌权的后宫，哪里还会有她的一方自由地。做个摆设，她不愿意。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暖漪觉得自己已经多活了一世，赚大发了。

有了爱人，还有了孩子，上辈子向往却没有得到的东西，这辈子她都有了。

没什么遗憾了。

楚骧能看出暖漪眼眸中的坚毅，她是真的打算同他一起赴死，不是不震撼的，尤其是虚弱病中，其实比起那些所谓的‘安慰’的话，更抚慰人心的是这句，你若死，我便同你一起死。

一下子心中热血上涌，楚骧表情还是不变，只是声音有些颤抖，“说什么傻话，麒麟儿他们还小，你跟朕一起走了，孩子们怎么办。”

提起孩子，暖漪脸上有几分不舍，但也只是不舍罢了。

她摇摇头说：“我想好了，我死了，他们倒能活得更好些。”

没了依靠，孩子们自然要依附楚骐，到时候说不准反倒是一条活路。

她如此打算，看来是真什么都打算好了。楚骧摸摸她的脸，“别瞎想，朕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