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猎苑(八)
温妘心中“咯噔”响了一下,忙道:“母亲,我……”
曹氏抬了抬手,让她止住。
“你是我的女儿,什么事我不知道。”曹氏道,“我问过了,你的侍婢,今日都留在了家中,一个也没带走。那么跟着你去的那个人,便定然是她假扮的无疑。我早就觉得奇怪,你回来时,身边怎会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想一想,便能想明白。”
说罢,她微笑:“此事,母亲不责备你,你做得很对。”
温妘露出讶色。
曹氏抚了抚她的手,道:“你很聪明,发现漪如不见,便借着这由头去找了太子。方才,太傅夫人那边遣人来告诉我,说今日太子回到东宫之后,曾向随从问起你。”
温妘听着这话,脸上一热,低下头来。
“母亲说过,让我多想办法在太子面前露面,我都记着。”她说。
“记着就对了。”曹氏神色宽慰,“那严漪如就算有文德皇后作保,也没什么可怕的。如今文德皇后已经不在,宫中主事的人,可不是她。什么遗愿,嘴上说说罢了,不曾真的谈婚论嫁就做不得数。中宫很喜欢你,你这般品貌,谁人不夸,岂能让严漪如比下去。”
温妘听着她教诲,没有说话。
“不过我今日看到严漪如,倒是想起一事。”曹氏道,“明日,我就去找一位女骑师来,教你骑马。”
“骑马?”温妘不解。
“太子喜欢田猎,平日里出去游玩,也都喜欢骑马。”曹氏道,“你看严漪如,今日就是自己骑马去的找他。”
说罢,她轻哼一声,“看着娇憨任性,全无心机,却早早把这个学会了,存的什么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温妘想了想,想说她未必是真去找太子,看触到曹氏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只答了一声:“嗯。”
“此事,便这般定下了。”曹氏也不多言,道,“天色不早,你去歇息吧。”
温妘应下,向母亲行了礼,退出门去。
外面,月色如水,清辉满地。
——“是我自己扮作僮仆混进来的,无人帮忙。”今日猎苑之中,漪如面对大人们询问时,那镇定自若满口鬼话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面前。
温妘望着月色,目光幽幽,只觉心情复杂。
温妘知道母亲的野心。
在京中的众多高门之中,温氏可谓名望卓著,无论家世还是功绩,皆为人津津乐道。
太子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先帝曾经有意为他将太子妃定下来,听说那时,他属意的正是温氏。认为从温氏这样的门第择选后妃,乃上佳之选。
温远是温氏的家主,而温妘则是温远的长女,她的年纪也与太子正好合适,若在温氏的女子中择选,非温妘莫属。
但天不遂人愿,严皇后却看中了严漪如。她虽然走在了先帝的前面,但先帝并没有反对她的意见,没多久,先帝驾崩,皇帝即位,将严皇后尊谥为文德皇后。
而文德皇后生前的遗愿,也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曹氏自是不忿。不过她并没有放弃。
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曹氏八面玲珑,没有她交不到的朋友。她一面与严祺的妻子容氏交好,一面与崇宁侯夫人徐氏走动,借着她的关系,与王皇后也来往密切。
对于王皇后的心思,曹氏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王皇后的母家王氏,在京中虽不是显贵,却也算有头有脸。外戚的本钱,无外乎宫中的人。严家因为文德皇后上位,风光了许多年,如今换成王氏当了外戚,自然想着取而代之。
也是因此,王皇后并不乐意要一个严家的人来做儿媳。
曹氏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在王皇后面前百般讨好,为温妘争取机会。
而对于温妘,曹氏又另有一番主意。她让温妘与漪如成为好友,不为别的,只为漪如能够常常进宫,温妘可以跟着她,在宫中多多露面。
说实话,温妘其实不太喜欢跟漪如玩到一处。
她自幼被母亲严格教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每次跟随母亲会客回家,母亲总要将她唤道跟前,告诉她,今日何处说得不对,何处做得不对,应该如何去做,才能让别人喜欢自己。就算遇到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也不能将心思表露出来,失了体面。不体面的人,会让人看不起。
也是因此,每个人都夸温妘小小年纪却聪慧懂事,乃闺秀典范。
可漪如却与她大相径庭。
漪如甚是任性,喜欢或不喜欢,都会写在脸上,与她家中那被长辈宠坏的小弟一样顽劣。
纵是如此,曹氏仍要她与漪如好好相处,事事顺着漪如,讨漪如欢心。
对此,温妘深感不公。有好几次,明明是她喜欢的东西,母亲见漪如喜欢,却强要她让给漪如。漪如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无理取闹,温妘却不行。
只要她露出一点点有悖大家闺秀的举止,就会遭到母亲严厉的责备。
为了不让母亲生气,温妘只能忍耐着,让自己无时无刻不摆出笑脸来,假装跟漪如玩得高兴。
端午那日,漪如没有来找温妘,温妘其实觉得颇为解脱。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有些不大习惯。
别的闺秀们,都各自扎堆在一处说说笑笑,而温妘身边没有漪如的时候,她们并不会围过来打招呼。温妘虽然与漪如年纪差不多,却比她知道许多事。
比如,那些贵妇人和闺秀,面上对容氏和漪如笑脸相迎,处处奉承,转过脸去的时候,没少嘲笑。在她们眼里,容氏出身商贾,不过是倚仗夫家当上了侯夫人。至于严家,若非文德皇后,他们至今还在南阳乡下,一介暴发的外戚,又如何与京中真正的高门大族相提并论。
跟曹氏一样,她们追捧的,其实是严家背后的皇家面子。
当然,温妘也知道,这不是该她来计较的。她要做的,是好好完成母亲的吩咐,回去之后,能舒舒服服歇息,不被挑出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