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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家宴(一)

陈氏在一旁听了,只觉好笑,忍不住道:“你何时有了这般计较?从前宫中赐下之物,你拿到就迫不及待要用,仿佛怕人不知似的,如今竟也知道了不敬二字。”

这确实漪如从前的做派。

至于道理,也简单得很。从小到大,漪如的玩伴就是一群高门闺秀。这些人与漪如差不多年纪,当下,在大人们眼中也不过是一群孩童。但孩童也有孩童的世界,虽然玩在一处,但在大人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到了九岁的年纪,也知道了何谓门第。

严氏跟皇家走得近,却只能说是显贵,在那些世代居住在京城之中的高门大族眼中,不过是个暴发户。漪如自然知道,这些玩伴之中,不少人其实看不起她,背地里坏话不少。

可她自有傲气,并不是那等会被人随意欺负的人。她们说严家不过是仗着皇家的恩宠,漪如就索性每次都将御赐之物带在身上,让那些自诩为金枝玉叶,却八百年也进不了一次宫的闺秀们看看什么叫皇家恩宠。

每当看到她们露出不屑又嫉妒的神色,漪如都觉得有趣得很。

而现在,漪如觉得自己当初也傻得跟那些闺秀们不遑多让。皇家的恩宠,再浩荡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想要依靠它永远笑下去,不过是妄想。

“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漪如不以为然,“母亲不是要我见贤思齐,让我像阿妘那样知书达理么?”

陈氏道:“那也不该穿一身旧衣,主公若是见了,只怕要有话说。”

容氏看着漪如,目光动了动,微笑:“罢了,此言亦是有理。你父亲在堂上等着,出去吧。”

到了堂上,严祺看到漪如的打扮,果然问起。

容氏答了之后,他不满地挥挥手:“我们家是穷到要让女儿穿旧衣了么?阿姆,到府库里将中宫赐下的衣裳取来,给漪如换上。”

漪如看着严祺身上的装束,从头上戴的到脚上穿的,无一不是宫中御赐。

心下腹诽,这果然是亲的……

“换什么,”容氏道,“当下是何时辰了?再晚些,长沙王、崇宁侯、汝南侯他们都到了,岂非显得你失礼。”

她不提别人还好,提到汝南侯韦襄,严祺随即警醒起来,吩咐仆人准备车马。

到达宫中之时,已是黄昏。

先帝的子嗣不多,除了皇帝和长沙王,还有三个儿子,都在封地里。

故而为了让家宴热闹些,除了长沙王一家和严家,皇帝还召来了崇宁侯王承业一家和汝南侯韦襄一家。

都是熟人,到了殿上,众人纷纷见礼。

长沙王见到漪如,倒是随和,微笑道:“女君那日受惊,不知别来无恙?”

漪如行礼,答道:“漪如无恙,多谢大王关怀。”

严祺也看着长沙王世子,道:“世子那日摔得比小女重多了,这些日子,某一直担心,不知可好?”

长沙王道:“亦无大碍。文吉实在客气,孤还未道谢。”

这话,说的是严祺送去长沙王府的谢礼。他出手甚为阔绰,珠玉金银,各色珍玩,以及一匹价值万金的西域名驹。除此之外,严祺还花重金从太医署请了一名精通治疗跌打疼痛的名医,天天上门为世子嘘寒问暖。

严祺微笑:“世子救了小女一命,区区心意何足挂齿。若还有什么短了的,告知一声,某定当办到。”

二人寒暄着一番,各是客气非常。

漪如看着他们,只觉严祺的语气虽热络,却莫名地各透着一股防备。他看着长沙王,眼睛笑得弯起,却实则皮笑肉不笑,假惺惺的。

幸好没多久,王承业和韦襄等人也来到,又是一番见礼。

漪如这件事,韦襄自是将始末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看上去颇是幸灾乐祸,笑得阴阳怪气。

“我原以为端午之后无甚大事,不得机会入宫来向圣上请安,心中正是惆怅,不想圣上这家宴的宣召就到了。”韦襄感慨,“当真是托了文吉府上的福。”

严祺自不在他面前吃亏,也笑了笑:“伯赞当真客气,你我何等关系,我家的福气自当有伯赞一份,断不会漏了。”

二人每逢见面,一向如此,旁人皆见怪不怪,各自见礼。

漪如百无聊赖,正在心里估算着这宴席何时能结束,忽然发现长沙王世子在看着自己。

见漪如瞥过去,他的目光随即移开,看向别处,一脸淡漠。

没多久,皇帝来到,皇后和太子跟随在侧。殿上众人随即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一身燕居常服,看上去颇是随和。

“众卿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他说,“朕久不曾设家宴,如今二弟难得回京,乃是真好。聚首不易,都且坐下。”

众人应下,这才纷纷落座。

宫中的乐师敲钟击磬,丝竹悠扬。内侍宫人捧着各色珍馐,鱼贯呈上。

宴上的气氛确是家宴一般,众人觥筹交错,先是祝皇帝安泰,而后,便说起些家常来。

皇后看了看长沙王世子,微笑道:“妾听闻了世子那日在猎苑中救下漪如之事,虽不曾亲眼所见,也甚觉惊险。世子英雄少年,果然名不虚传。”

长沙王妃谦道:“分内之事罢了,中宫谬赞。”

今日这宫宴既是为这事而来,严祺难免要当众自省。他倒是全然无所畏惧,早已准备得妥当,见时机到了,他向容氏使了个眼神,容氏带上漪如,随他一道离席。

三人走到殿上正中,向皇帝跪下。

“猎苑之事,是臣教女不严,实惭愧不已。”严祺一脸痛定思痛,“日后,臣定当深以为戒,对小女严加管教。”

说罢,他和容氏向皇帝郑重一拜。

漪如跪在容氏旁边,也连忙跟着伏下身体。

皇帝淡淡道:“此事,也并非全然坏事。若非漪如,这桩阴谋无以为人知晓。卿等无罪,起来吧。”

这话,自是给一切定了音。严祺全然在意料之中,露出感激之色,再拜道:“谢陛下。”

待他们回到席上,坐在皇帝身旁的王皇后也道:“陛下所言甚是,此事虽出了一番波折,却也是好事。”说罢,她看着漪如,正色道,“可尽管如此,漪如也当好好自省。大家闺秀,自当贞静守礼,岂可贪玩胡为。此番若非长沙王世子救助,一旦出了性命之忧,家人又当何其伤心?日后切不可再重蹈覆辙,你当谨记才是。”

漪如听了,觉得有趣。

皇帝口口声声说她救了他儿子,却只说无罪,毫无谢意。而王皇后则跟着话锋一转,说她不该乱闯。

二人夫唱妇随,似乎一点也不希望这桩谋害太子的阴谋被及早发现。

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老实,在席上向皇后一礼:“漪如谨记中宫教诲。”

一番表态,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众人继续宴饮,气氛和乐。

严祺端起酒杯,正要向帝后敬祝,忽而听汝南侯韦襄对长沙王道:“那日之事,某还听得了一桩传闻,未知其实,想向长沙王求证。”

长沙王道:“何事?”

韦襄不紧不慢道:“某听闻,世子救下严女君之后,大王有意将女君认为义女,不知可有其事?”

这话出来,众人露出讶色。

严祺的面色则微微一变。

“此言不假。”只听长沙王答道,“孤正是有意将女君认为义女。”

这话出来,众人露出讶色。

严祺的面色则微微一变。

“正是。”只听长沙王答道,“以当日只情形,若无女君,吾儿或为那凶兽所袭。女君恰恰赶到,岂非天意?孤见女君聪明伶俐,甚为投缘。故而有意将女君认为义女。”

这话出来,堂上一阵安静,目光再度汇聚到了严氏一家的身上。

韦襄提起这话头,自是不怀好意。

他自恃家世出众,又得皇帝青睐,其实也一直打着太子妃那位置的主意。他有两个女儿,一个六岁,一个八岁,虽比漪如年纪小些,但与太子配对却也正好。

严家有文德皇后生前作保,许多人都不敢肖想替代之事,但韦襄并不这么以为。在他看来,只要不曾定亲,一切就都有转机。故而皇帝登基,韦氏被立为贵妃之后,韦襄便频频弄出些事来,又是让女儿入侍宫中陪伴公主,又是暗地让帝师等人劝导皇帝,在韦氏这般德高望重的世家大族之中挑选太子妃。

而与此同时,所有能让严家在皇帝面前丢脸的事,他任何一件也不会放过。

比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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