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进言(上)
李霁回到长沙王府里,汪全迎出来。
“殿下回来了。”他笑嘻嘻道。
李霁看了看他,没说话,径直入府,往书房而去。
“殿下。”汪全跟着他进屋里,道,“严女君让人送了几本书来,我放在了殿下案上。”
李霁应一声,看了看那那些书,忽而道:“是小娟送来的,是么?”
“正是。”汪全道。
“王府前守门的人跟她说,我离京了。”李霁不紧不慢道,“教他们这么说的,是你对么?”
汪全讪讪,干笑一声。
“殿下都知道了?”他忙道,“我也不过让他们跟小娟开个玩笑,不料,她竟是当真了。”
说罢,他笑嘻嘻地瞥着李霁,“莫非严女君跑去找殿下了?她对殿下说了什么?”
李霁冷冷道:“下次再有这等事,你便回广州去。”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小人再也不敢了!”汪全忙道,脸上却笑意更深,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我也是为殿下着急。殿下这些日子郁郁寡欢,偏偏严女君又杳无音信,见殿下一面都不肯。我实在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殿下憋出病来,回头大王就要拿我等是问,这谁人担得起……”
话没说完,李霁横来一眼:“谁说我郁郁寡欢,谁说这跟她有关系?”
他脸色沉沉的,汪全随即识相地说:“是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小人妄自揣度了。”
话这么说着,他却依旧嬉皮笑脸。
李霁不理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
汪全看着他的脸色似乎平静下去,过了会,又贼兮兮凑过来:“严女君见到殿下时,模样可是十分着急?”
李霁忍无可忍,便要动手。
汪全灵活地闪到一旁,笑着行个礼:“小人告辞!”
李霁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书房的门关上才转回头来。
他却没有继续翻漪如送过来的书,而是落在了一旁的书架上。
那里放着一本老旧的小册子,面上的装裱已经落了灰。
李霁将它抽出来,吹一口气。
小册子的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字——《余太史千字谶》。
进入五月,雨水有多了起来。
一个消息从陇南传来,让人们议论纷纷。
陇南突发连日暴雨,皇家的祖庙倒了一处配殿。
此事,虽不是大事,却也并不一般。
皇家起于陇南,开国前,高祖皇帝是土生土长的陇南人。登基之后,虽然京城建了太庙,龙兴之地也不敢忘,陇南仍设着皇家祖庙,且每一代都会兴修一番,颇是重视。
陇南虽气候温润一些,连日暴雨却是却是极少。据当地呈上来的奏报说,那暴雨连下了七天七夜,还起了一场龙卷风。那处祖庙的配殿,就是这龙卷风吹倒的。
天生异象,难免让人揣度。
就在此时,太史令余谓求见。
余谓是先太史令余峙的儿子。余峙学识渊博,精通天文,是世人眼中的神人。当年先帝为择选储君而为难,曾向余峙询问,而后,就将皇帝立为了太子。
因得此事,皇帝对余峙敬重有加。在余峙去世之后,余谓子承父业,前两年也当上了这太史令之职。
余谓对皇帝说,他夜观星象,发现星辰异变,其对应的方位,正在陇南。
“臣父临终前曾作《千字谶》,其中有一句,曰‘紫微七子,朱雀成双,琴瑟和鸣,国寿永昌’。”余谓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皇帝听着,捋着胡须,思忖片刻,道:“确颇觉耳熟。”
余谓道:“当年长沙王世子和严女君在陛下面前认义亲时,汝南侯曾在陛下面前引用过。”
经他提醒,皇帝想起来。当年,正是汝南侯韦襄引用了余峙留下的这句谶言,将皇帝说服,让长沙王世子和严祺的女儿严漪如认了义亲。
余谓禀道:“陛下明鉴。先父确实曾有此言,却是被汝南侯强行误解,以致今日祸事。”
皇帝听得这话,颇有兴趣:“怎讲。”
余谓道:“当年汝南侯说,陛下如今共有皇子公主共计七人,正合‘紫微七子’。此言,自在道理之中。可他说‘朱雀’应在了长沙王,长沙王当有二子,须得认一个义亲,与长沙王世子成双,这却是无知之言,荒诞不经。长沙王一介藩王,怎可与帝王相提并论,同在一句谶言之中?先父一世钻研天象,所谓朱雀成双,乃指的是朱雀七宿的井宿及鬼宿。陛下,井宿为天之南门,主水事;鬼宿乃朱雀头眼,乃天庙。此二宿无恙,则可佐社稷安稳。陇南天灾之时,臣观星象,竟是这二宿有了变动。陇南祖庙在暴雨之中受损,应的正是此兆。”
皇帝看着他,神色喜怒不辨。
当年之事,他自是记得。
认严漪如作义女,是长沙王提的。而韦襄搬出余峙的谶言,侃侃而谈,劝皇帝成全。
这些人的心思,皇帝何尝不清楚。
他和长沙王貌合神离,是每个人都知道得失。韦襄和严祺平日里斗得厉害,遇到能恶心一把严祺的事,自是不会放过。至于长沙王,他说自己是受了高人指点,要觅有缘之人做义女。这话是真是假,皇帝也不在乎。但他知道,严家出了一个文德皇后,如果再出一个太子妃,受的恩惠就太多了。严漪如给长沙王做了义女,日后若再要当太子妃,便不伦不类。
果然,后来为太子定亲的时候,大臣们之中就有不少人以此为由,反对让她做太子妃。
恰好严祺那时出了事,皇帝顺水推舟,将太子妃换了人。
旧事浮上心头,皇帝看着余谓,道:“如卿所言,这天灾,与那义亲有关。”
“正是。”余谓道,“臣观星象之后,亦是吃惊,旋即将长沙王世子和严女君生辰八字取来相看。这严女君,若照通行之法卜问,乃贵人之相,但以八卦数理精算,却命藏坎坷,克家克夫。所谓家,乃至同宗之家。长沙王乃宗室,将严女君收为义女,虽不曾改姓,却也算收入了宗族。汝南侯不识玄理,信口开河,危害甚重。陛下若不加改正,只怕下一步,就要应在了皇家血脉上,殃及子嗣。”
“殃及子嗣?”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道,“如何殃及?”
“或病患,或血光之灾,或舟楫之祸,难以尽述。”
皇帝的目光沉下。
他没说话,少顷,目光落在案上的一角。
那里放着一本素面的折子,是一篇他令翰林院为王竣作的祭文。
“卿方才说,这严女君命藏坎坷,妨同宗之亲。”他缓缓道,“克夫又是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