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她们的执念
台风过后总是宁静的。
阴云散去，雨过天晴。好似刚刚的混乱只是一场梦，唯有现实摆在你眼前，提醒你接下来该做什么。
悲痛感伤也好，收拾烂摊子也好。在这些情绪涌来之前，你至少还有人生难得的片刻安宁聊以慰藉。
毕竟，天塌下来都要有个过程，让你在死亡之前好好观赏这自然界最美的一刻。
桃花翩翩落下，瓦伦丁给自己的心装了一把锁。结果一天都没过去，他又将这把锁拽了下来，扔到一旁。
感情岂是容易忘却之物？
除了封锁再无他法。
但封锁之后又将其释放，带来的冲击将比曾经更加浓烈厚重，再无可能放下。
瓦伦丁坐在温泉中，怀中抱着不久前出现的那只白狐。他脸上仍有泪痕，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不再是悲伤。
他的视线就好像这潭温泉，轻柔地浇在怀中白狐的身上，将它包裹住，里面满是温暖深情。
少年的手轻轻拂过它的后背，一次又一次。
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曾经。
在那无数个温暖的午后，陈乐趴在瓦伦丁的大腿上小憩，他缓缓抚摸着女孩毛茸茸的大尾巴，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嘴里哼着浅浅的歌。
那时的温馨又回来了，就在此刻。
“虽然很不想打断你们。”
可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
瓦伦丁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少女。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
此时角徵羽没有了刚刚的文雅，胳膊搭在温泉边的大理石上，双手自然垂下，指尖刚好浸入水中。
看起来不像是来泡温泉的，而是来泡澡的。
再叼根烟就是妥妥的大哥。
“这幅身躯有些困乏，还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说吧。”
“没有的话我就去睡觉咯。”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不仅是她，瓦伦丁怀中的狐狸看起来也很困。尾巴耷拉着，耳朵也趴在脑袋上，双眼眯成一条缝，似乎下一秒就会进入梦乡。
“它……”
瓦伦丁揉了下小狐狸的脑袋。
“还是陈乐吗？”
在这只狐狸出现时，他就感觉到了陈乐的气息。再加上雪白的毛发和一紫一红的异色瞳，这怎么看都是陪伴他将近两百年的那个姑娘。
但除此之外，它跟陈乐就毫无关联。
仿佛只是条普通的狐狸，不过对一凤有着超高的好感而已。
不会变成人形，不会说话，只会嗷呜嗷呜地叫。
当然，看起来倒是跟陈乐一样蠢萌蠢萌的，灵性有所欠缺。
“你应该明白灵魂这个概念吧？以前说过好多次了。”
角徵羽仰望星空，开始讲述。
“在泰拉世界的时候。”
身躯是大地，魂是根，灵是树干和树冠。
大地没了树木依然是大地，但毫无活力。树木没了大地便无法生存，根再粗壮也没用，仍会腐朽死亡。
“这个概念其实能适用于很多世界，不只是泰拉。”
“地球也可以。”
瓦伦丁想起了那颗蔚蓝的行星。数千年的时光，泰拉世界在他记忆中已模糊不堪，但地球依然清晰。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少年抬起头，看向璀璨星空。
也许……
那无数颗星辰之中，就有他的故乡。
“只是地球文明是个纯粹的科技文明，灵魂的存在毫不起眼。”
“但至亲之间的灵魂仍有联系，非常浅。”
地球上生活着数十亿人，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自然也有不少。
不过其中大部分是弄虚作假，仅有少数是真实的。
在梦中预知到未来，至亲发生变故时突然心痛……
都有确切的案例。
“泰拉世界就不用多说，对灵魂的挖掘比地球深入很多，源石技艺就是证明。”
角徵羽低下头，看向瓦伦丁怀中的白狐。
“而在亚大陆……”
“有魔法存在，甚至能做到两个灵魂共用一具身躯，毫无负面影响。”
“灵魂诸多的玄幻特性也得以展现。”
“就比如……”
瓦伦丁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
耷拉在他胳膊上的大尾巴甩了两下，很快又垂下去。
“就比如她。”
角徵羽点头。
“你猜想的没错，这只狐狸不过是一缕残魂。若不是我赐予了它身躯，你还见不到它呢。”
“不过，你不该叫它陈乐。”
曾经一凤和小狐狸生活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角徵羽脑海中，里面的情节跟大多数恋爱情景剧差不多。
但有些地方很独特，就比如陈乐这个人。
“可能你一直不知道她的眼睛为何是一红一紫，只是单纯认为是异色瞳而已。”
“但实际上，那只紫色的眼眸才是属于陈乐的。”
“至于另一只红色的属于谁……”
她突然笑了。
“你应该明白了吧？”
唐瑜雯。
当角徵羽说起眼睛的时候，瓦伦丁就想到了答案。
他毕竟是亚大陆的创世神，一手创造出了整个魔法体系。虽然其中只有神圣魔法能称得上是精通，但其他魔法只要稍微一想还是能理解的。
“灵魂转移”能将濒死之人的灵魂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体中，赐予其一段全新的人生，且没有任何负面影响，算是BUG级的魔法。
虽然也有“双方需自愿”这一条件限制，但这也算不上什么。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类呢？
所以为了让这个魔法不那么完美，瓦伦丁还是加了些小瑕疵上去。
比如需要施术者有极为丰富的经验，以及转移后会有极其明显的特征。
而陈乐身上的特征就是异色瞳。
“所以啊，这只狐狸不该叫陈乐。”
角徵羽叹口气，从温泉中站起伸了个懒腰。
“陈乐和唐瑜雯都爱上了一凤，一体双魂的特殊性也能让她们共同分享所爱之人。”
“两百年的时间让这份爱情变得比山还高，比铁还硬，比棉花还要柔软。”
“化为执念，将你和她们绑在一起。”
“还打了个死结。”
少女微微一笑。
“可人会老去，会死亡，这份爱情也会被带进坟墓里，随她们一起化为尘土。”
“山盟海誓终究会溶成回忆，海枯石烂也不过是两个年轻人幼稚的幻想。”
瓦伦丁注视着角徵羽的眼，听得出神。
“陈乐和唐瑜雯不想这样，她们只想一直陪在一凤身旁。”
“于是在她们灵魂消散的那一刻，爱情结成的执念愣是留下了几缕意识，化为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残魂，继续存在于世间。”
“没有生命，所以不会死亡。”
“没有身躯，所以不会被天发现。”
“没有智慧，因为它心中只有挚爱。”
角徵羽走到瓦伦丁面前，轻轻摩挲着小狐狸的脑袋。
“就像一只单纯的小动物。”
刹那间，瓦伦丁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鹿角少女的身躯与白雾融为一体，天上的繁星也吞噬了夜空。
他使劲眨了眨眼，挤掉眼眶中蕴着的泪。
“庆幸吧，你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是个难得一见的‘疯子’。”
少女抬手，擦掉瓦伦丁脸上的泪痕。
“不然这份执念也会变成空想，不曾出现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