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降临安城,罗兰变枯枝
永和三年,北方的寒流席卷了大半个魏国,天气骤冷,万里飘雪,整个世界一片苍茫。
宋小鱼牵着老马穿行在临安的街道上,在城中随意绕了几个弯,确认身后没有尾随者,这才悠然地踩着夕阳的尾巴,往城中最大的客栈走去。
永福客栈位于青藤街上,这是临安最繁华之地,行人如梭,车水马龙,是商贾往来首选的乐土。
然而,今日的青藤街比往常要萧条几分。
宋小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永福客栈,街道两边稀稀松松地支着几个摊位,卖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途经的行人,口中机械般地重复着叫卖切口,显得有些异常。
而永福客栈内却宾客满堂,与惨淡的青藤大街形成了鲜明对比。
宋小鱼脱下帽子,拍了拍上面的落雪,余光不经意间落在客栈二楼的一个窗户上,窗户敞开着,上面摆着一盆紫罗兰,叶片繁茂,散发着勃勃生机。
那是安全的信号。
满身风尘的青年正犹豫是否上前之际,突然瞧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出现在窗前,用头顶开花盆,然后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跃下。
由于掌柜的手被绳子绑着,下落时以头栽地,脑浆迸裂,红白之物呈扇形飞溅在青石地板上,触目惊心。
紧接着,窗户前出现两名神色惶急的差吏,瞧了一眼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掌柜,惶急地冲了出来,野蛮地驱散围观的人群。
很快,四面八方围来一群商贾打扮的人,迅速地将地面上的血迹冲洗干净。
二楼窗户再次摆上一盆一模一样的紫罗兰。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一切又恢复如初。
青年面无表情,牵着马很自然地向左拐去,进入花语巷,在人群看不见的角落,青年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小巷四通八达,宋小鱼远远的瞧见一个卖酒的老汉,便收拾好心情,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问道:“大爷,请问特事府怎么走?”
原本老翁摊前有两三个顾客驻足,闻听“特使府”三个字,神色立时不自然起来,侧目瞧这个青年背着大刀,腰挂铁牌,一副公门中人的打扮,纷纷低头散开,仿佛‘特事府’三个字在这片区域就是禁忌。
青年笑了笑,浑不在意,临安就这一亩三分地,多转几圈总能找到的。
正准备转身,卖酒的老孙头没好气的叫道:“顺着青藤街直行,到头右拐就到了。”
“多谢老丈!”
青年作揖致谢,勒着缰绳,踏着夕阳的余晖,缓步朝特事府走去。
特事府坐落在临安城的中心,沿着中轴线走了一段路很快就寻到目的地。
特使府门口站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守卫,身上有股浓重的杀气,一看就知道是手染鲜血的刽子手。
眼见一个青年径直策马而至,守卫不耐烦地呵斥道:“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休得靠近。”
青年置若罔闻,策马至特事府门前才从马背上跳下,咧嘴一笑,露齿一排洁白的牙齿,抱拳道:“在下宋小鱼,奉命前来报道,劳烦两位差大哥通禀一声。”
守卫闻言,上下打量着白白净净的青年一眼,顿时露出一抹谄媚的笑容,回礼道:“原来您就是洛阳来的宋班头啊,失敬失敬,我等是望眼欲穿啊,石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快快里面请。”
宋小鱼道了声谢,然后扭头望向自己的马。
一个守卫心明眼亮,立刻殷勤地道:“宋班头尽管去报到,您的马卑职自会替你照料的。”
“麻烦你了。”宋小鱼感激的抱拳一礼。
“属下不敢!”那人急忙躬身回礼。
特事府是个三进三出的高门大宅,白墙黑瓦,褐色雕柱,透着一股苍凉的味道。
穿过宽大的雕花屏风,里面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小道,小道左右是气派的办公区,是班头差吏日常办公之所。
青石小道的尽头是督查室,屋檐高挑,庄重大方,也就是特事府一把手以及官员的专属办公区域。
在各司府衙办公室背后是连绵百米的建筑群,主要是差官家眷日常饮食起居之所。
此时的特事府充斥着一股紧张的氛围,一群身着云纹红底飞鱼服的差吏,频繁出入府衙大门,每个人皆面无表情,行色匆匆,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小鱼联想起了发生在永福客栈的一幕,心情沉重,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缓缓闭合的朱漆大门,感觉自己就像进入一座华丽的监狱,再无回头的余地。
“宋班头,都尉大人正在开会,劳烦稍等片刻。”一个年轻的差吏抱歉的向宋小鱼说道。
宋小鱼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望着行色匆匆的官差,好奇地问道:“特事府每日都如此繁忙吗?”
“唉!”
差吏闻言,趁机大倒苦水,将忙碌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三天前,特事府差吏因为没钱付账,借机抓了永福客栈的一名伙计,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客栈老板赖账。
谁知道那名店小二刚进入特事府大牢,吓的魂不附体,把什么都招了。
特事府这才知道永福客栈是北齐安插在临安的一个联络点,经过缜密的部署,特事府重拳出击,火速逮捕了所有的涉案人员,从他们口中挖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原来近期内,北齐会派遣一名代号为‘零’的高级细作来接头,全面接管临安事务。
特事府如临大敌,高度重视,在永福客栈蹲点守了半个月,愣是一个鬼影都没抓到。
掌柜趁着看守松懈本想跳窗逃跑,结果运气不好,以头栽地,一命呜呼了。
目前,高层正在开会,商讨是否有必要继续耗费人力继续在永福客栈蹲守下去。
会议持续了一个钟头,直到月上柳梢,宋小鱼才得到都尉石长江的召见。
石长江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膀大腰圆,面容消瘦,左眼有道狰狞的疤痕,看起来有些凶恶。
他早年曾在南陈做暗桩,奋战在最前线,后来因公伤了一目,才调回国内,在临安特事府都尉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载,可谓树大根深。
“小鱼啊,原本本官要去接你的,临了挖出了北齐的暗桩,忙得脚不沾地,多多担待。”
都尉石长江刚刚侦破大案,心情极佳,热情地握住宋小鱼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
纵然有再大的怨恨,面对长官无微不至的关怀,也会瞬间消于无形,可见此人深谙人心。
“大人为国操劳,乃我辈楷模,岂敢劳烦大人挂怀,卑职甚是惶恐。”
宋小鱼急忙后退一步,恭敬地抱拳道,顺便不留痕迹地送上一个彩虹屁。
他很清楚官场礼仪,上司对你热情是一种态度,你若当真顺着杆子往上爬,与长官称兄道弟,那就太没有眼力劲了。
“你刚来报道,本官暂且不安排你具体事务。这两天先熟悉熟悉临安的环境,住的问题,已经替你置办好了。进了特事府,就是一口锅里吃饭的兄弟,有何需求尽管提,莫要与本官客气。”
石长江如同一个大家长,拍了拍宋小鱼的肩膀,为下属考虑得十分周到,态度热情得令宋小鱼感到不适,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班头而已。
上官厚爱,宋小鱼自然不会真的脑子一热,丢了分寸,客套几句就退了出去。
初到临安,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充满了陌生,正如石长江所言,他需要重新开始。
现在,有件棘手的问题,与他接头的人用生命向他敲响了警钟,整个联络站也连根拔除。
唯一的上线死了,委派他的恩师也死了。
从此以后,也就彻底地断了与北齐的联系,成了孤家寡人。
念头及此,宋小鱼脸上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很快就被隐藏得一干二净。
冬日的寒风轻轻地从头顶掠过,吹乱他的墨发,也冻僵了他那颗火热的心。
宋小鱼心事重重地跟着差吏来到自己的住所,只感觉浑身疲惫,仰头躺在床上。
关于洛阳发生的一切,不可避免地纷至沓来,眼眸中的哀伤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