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蛊毒噬心
从南迦的边境出发返回成京时,本该随军的平苍峻,却动用了飞行兽,带着红月和巫医,先行离开了。
这也是红月的要求,她说自己有孕在身,不适宜乘坐角马兽长途颠簸,恐对胎儿不利。
主将擅自脱离队伍,本是不合军规的举动,所幸圣上体恤,并未怪罪于他。
这段日子以来,他越来越习惯听从红月的话,即使心里不愿意,行动上也会照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有时候甚至是要到事后,他才会发现自己行为上的反常…
在离开半年后,终于回到了平府,然而,明明是一家团聚的时刻,他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似的。
直至他看到了慕清欢,心里那种莫名而生的感觉才减轻了许多,旁人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发妻。
憔悴的神情、苍白的面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连家中奴仆都看不上的布袄。
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纤细脆弱的手腕与布袄宽大僵硬的袖口,形成了一个让人心疼的反差。
这样一副弱柳扶风的躯体,却挺着一个硕大的、与自己的身材极不相衬的孕肚,就站在饭厅门口看着他,黯然垂泪,无助地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
潜意识告诉他,他与这个叫慕清欢的女子并不相熟,他甚至对她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所以他们不可能相爱,可是为什么…他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心里竟然会一蛰一蛰地疼?
他记得家里的所有人,却为何独独不记得自己的发妻?他到底遗忘了什么?又是如何遗忘的?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之后的几天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去一个偏僻的小院子,看望那个慕清欢。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总之他并不敢在对方的面前出现,只敢远远的、偷偷地看。
如果不是仆人给他指路,他甚至都不知道,在热闹又奢华的平府里,竟然还有那样一个荒凉破败的地方。
母亲告诉他,是因为对方犯了错才会被罚,而搬至那样的地方居住,以及每天繁重的劳作,全都是对方咎由自取。
可每每看到慕清欢的处境,他的心脏总会跟着疼痛,他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心疼对方使然,还是自己的心疾复发。
毕竟巫医告诉过他,他当时的内伤十分严重,已然伤及了心脉,甚至脑部也有过不小的损伤,的确有复发的可能。
他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但他没有着急,因为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定能解开心中的这些疑惑。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巨变竟会来得那样的突然…
这天下午,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禀告他,说是慕清欢与红月发生了争执,并且已经动了手。
他来不及想这其中的蹊跷,譬如,一个每天忙着劳作又足不出院的人,何以突然跑来主院找红月的麻烦。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真的是慕清欢将红月推到地上的一幕。
他的脑子‘轰’地一下就乱了,怒火中烧的他,快步上前并挥出一掌,把慕清欢也狠狠地打倒在地了。
随后,他便听到了一声痛呼和骨折的声音,声音并不大,却犹如一记闷雷一般,炸响在了他的心底。
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只顾着担心红月肚子里的孩子,却忘了慕清欢肚子里的,也是他的孩子…
说来也许不可思议,虽然对慕清欢这个人很陌生,但他却无比笃定,对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可是还不等他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他居然又听到了自己冰冷中带着恨意的声音,说道:
“慕清欢,你这个毒妇!如果月儿和孩子有什么闪失,我要你的命!”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以及猝然滑落的泪珠。
顺着那些泪珠下坠的路线,他看到了对方那条扭曲变形的手臂…
毫无预兆地,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在心底发作,甚至牵动了他的神经,让他连扶着红月的手臂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之后,有几个丫鬟跪在地上,开始向他告状,列述了慕清欢的种种恶行,但他其实是不信的。
然而,他的嘴却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一般,一声无情的厉喝,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当头砍向了地上那个正在绝望哭泣的女子:
“来人!将这个毒妇拖出去,关入柴房,不给吃喝,不许任何人探视!”
再之后,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他记得峻溪园里来了很多人,周围的声音很嘈杂。
每一道声音都像一把匕首,扎进他的脑子里,不停地搅动着,脑髓和着鲜血不停地翻滚,他无法形容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疼痛。
只不过,疼痛倒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的大脑突然陷入了一片空白,像是与外界隔断了联系,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等他再次找回神智的时候,只看到自己满手鲜血,而慕清欢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一秒,他甚至惊恐地发现,对方的肚子居然被剖开了,腹中的孩子也已经不见了。
后来是仆人们的尖叫声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亲手所为。
可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尽管那把染血的刀就在自己的手上…
于是,无所适从的他,喝了很多很多的酒,清香甘冽的梨花酿终于让他慌乱无措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平静。
而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一阵焚心蚀骨的剧痛中猛然惊醒。
他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陆续地炸裂开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微弱,却很清晰,有来自于心脏的,也有来自于大脑的。
紧接着,一大口鲜血,猝不及防地从他的口中喷射而出。
在摇曳的烛火中,呈雾状的鲜血微沫,在他的眼前折射出了一片迷离的光晕。
与此同时,有一些画面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像是蒙尘的珍宝被拂去了尘埃一般,逐渐地显现出了它们原本的模样。
那是他与清欢在一起的岁月,那是他此生弥足珍贵的幸福记忆…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躺在小床上,与他四目相对时,笑得是那般的欢乐与可爱。
彼时也尚且年幼的他却是心中一动,伸出双手忍不住想要去抱起小团子。
无奈他僵硬着小胳膊,想用力又不敢,最后反倒是他自己趴在了那个软软的、带着奶香味的小身子上,笑得满足极了。
时光荏苒,几年后,小团子长成了精致漂亮却调皮捣蛋的小女孩。
他经常会去慕府看望这个小女孩,每当分离时,小女孩都会不舍地用一只肉肉的小手拉着他的衣角。
大眼睛里噗簌噗簌地掉着金豆子,奶声奶气地叫着他峻哥哥,让他不要走,留下来陪自己玩。
又是几年后,他的父亲好大喜功,主动请战出征却被困围城,皇帝与满朝文武都选择了冷眼旁观,最后只有慕叔叔挺身而出,率亲兵前去营救。
于是,八岁的慕清欢被送到了他家,无人知道,他当时的心里有多么窃喜,因为终于可以与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朝夕相处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竟是那样的尖酸刻薄又狠毒残忍,根本容不下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在慕叔叔战死的噩耗传回京城后,母亲便开始想尽法子磋磨于她…
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上,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论他如何吵闹抗争,也始终无法改变母亲的态度。
他怎么都不明白,清欢明明是那般的乖巧可爱,既孝顺又体贴,也懂事得让人心疼,可为什么母亲偏要那般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