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九幽之境
如果说，之前的鬼冢暗林，象征着人类身处于母体内的平和，那么这个九幽之境，恐怕才是人间真实的写照。
慕清欢以血破阵，以为破除黑暗便会迎来光明，未曾想，竟是掉入了阿鼻地狱当中。
所以她不禁怀疑，先前的那些平和，都只是温情的假象，是那一层为了放松她警惕的糖衣，以便诱使她甘愿呑下内里的毒药罢了！
方才她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残阳如血的黄昏，阴风刺骨和羌笛嘶哑的凄凉一幕。
那段梵音低唱，仿佛来自于岁月的伊始，告诫世人不可贪恋，又像是历史的终结，昭示着生命的尽头，左不过是一场空。
远处一座破败将倾的城楼突兀而立，四周散落着一些城墙的残骸，处处是岁月沧桑的痕迹，却也能看出它曾经的肃穆巍峨。
正如青春的繁华落尽之后，徒留于暮年的，或许只有孤寂与落寞一样…
除城楼之外，于无尽的黄沙之上，便是一片荒芜、再无他物，好像这里只是谁在某个故事里截取出来的一个片断而已。
城楼的那扇用青铜铸就的城门上方，赫然刻着四个古体字——九幽之境。
她不会天真到相信这里是现实的世界，在破除鬼冢林的阵法后，所出现的，也可能是阵中阵，更有可能的，是某种幻境。
而那座被废弃的城楼，很可能就是阵眼之所在。
于是，她提起了比在眼睛不能视物的黑暗中更高的警惕，缓缓地向着城楼走去。
风过沙扬，她微微阖眼，待风停止后，再睁开眼睛时，却是愣了一瞬…
黄沙的掩埋被风除去后，地上竟纵横着无数具残破不堪的尸体，看上去像是曾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以其肉沫骨碎铺就了一条通往地狱之路。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只见大朵大朵的黑色曼陀罗破土而出，如一只又一只枯瘦的鬼手从地下钻出，想要在阳间拉住一个替死之人一样。
恐怖、不祥，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慕清欢每踏出一步，便会有一片让人遍体生寒的九幽烈火，从地下蓦然而起，舔舐上她的衣角。
黑色曼陀罗在幽火中化成了无数张狰狞的面庞，嘶吼着、咆啸着、尖声笑、哀声哭，听着刺耳揪心，又让人毛骨悚然。
一股又一股的污浊之气从花心中喷出，凶狠地向她扑过来，气味刺鼻得难以形容。
但细看之下，她却发现，那气体竟是由无数微小的虫子组成的。
它们被喷出后，并没有在空气中消散，而是落在了花瓣上，顷刻间便将花瓣消融殆尽。
连骨肉混合的泥土，在与这些有腐蚀性的浊气接触时，也不时地‘刺啦’作响，如清水入热油锅一般。
所幸，幽火也好、浊气也罢，并不能真的伤害到慕清欢。
她身上有什么阻挡住了这些东西，让它们不得侵入半分，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她的神智还是受到了些许的影响。
因为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戾气正在疯狂地寻找着出口，甚至连前世死前的种种，也在脑海中不停地翻滚着。
那股戾气，若是仔细分辨就可以知道，暴虐、杀戮、破坏和毁灭等交织在一起，这是恨不得与天地同归于尽的一种冲动…
因为契约的关系，小狼等兽自然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态变化，比起蛟蛟和小藤苗的懵懂莫名，小狼却忧心不已。
它没想到，小主人在九幽之境的八苦阵中，会受到这样大的冲击和影响。
八苦阵，并不一定是要让阵中人将八“苦”都体会一遍，阵法背后之人也可以仅用其中一“苦”来设阵。
从小主人此时的心绪起伏来看，她应该是遭遇到了“生恨死怨”那一关。
生恨死怨，是指生前有恨，死后便会怨气不散，这一类的幻境往往很容易让阵中人出现同情、甚至共情之类的错觉。
如此一来，设阵之人便可以通过阵法，来影响或控制阵中人的情绪，而生恨死怨，也正是八苦中最磨人心智、催人崩溃的一种。
阵中人如果不能排解自己的负面情绪、及时稳定心神，就很可能会发疯，甚至…自杀。
这一关难过，却只能由小主人自己来过，它不能提醒、不能出手帮忙，更不能将小主人直接带走。
但小主人身上有通灵心玉，邪物不得近身，那她至少性命是无虞的…吧？
帮不上忙，也不允许它帮忙，除了神识中契约兽与契主之间情绪的共鸣以外，它甚至都看不到小主人目前的状态。
所以它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默默地祈祷…
但愿小主人的心性足够坚定，不至于被这阵法里的怨气冲垮神智才好！
小狼想到的，慕清欢其实也想到了，所以她此时正力排情绪的干扰，让自己沉下心去破阵。
暮色四合，阴寒刺骨的朔风呼啸着肆虐着，席卷起曼陀罗的花瓣，刮过她的脸庞，竟如同剔骨刀一般的尖锐。
而城墙处，前一刻还不起眼的断壁残垣，却突然发生了异变。
只见原本像是被谁随手扔在那上面的、残破到只剩下半幅的旗幡，此时竟自立而起，在风中如人手一般，诡异地做了几个召唤的动作。
片刻后，在肉泥骨碎的地上和曼陀罗的花丛中，竟凭空出现了无数道身穿盔甲战袍的黑影，凶猛地向她袭来…
她在天翼军营中修习阵法时，见过类似的召唤术与阵法的结合，所以她当即便认出，这是兵人阵！
兵人阵里的，自然不是有思想的活人，而是人形傀儡，分为实体和幻影两种形式。
她今天遇到的，便是幻影。
幻影是将死于战场上将士的尸骨，用阵法收敛其尚未散尽的尸气和怨气，再配以秘法炼制而成的邪阵。
但这需要在战前就在此处埋下众多的符咒，才能及时地敛住并保证其尸气和怨气不散。
是以用被出卖、被利用的将士们所炼制而成的兵人阵，比用普通人炼制的更具威力。
说时迟那时快，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诡谲的兵人们便举刀向她砍来，而她也当即召唤出了灵剑开始防卫和反击。
剑身上附着她的灵力，可以使剑刃变得更为坚硬和锋利，削铁碎石都不在话下，然而此时，对付这些如影似幻的兵人，却着实费了一些功夫…
正当慕清欢陷入苦战之时，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宇文澈等人却是鏖战方歇。
“主子，你还好吧？”邵锋关切地问道。
宇文澈闻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了几枚丹药服下，看了一眼自己仍在不断渗出黑血的手臂，却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无碍。”
邵锋听了这话，本就拧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紧了几分，“属下还是去请池老过来一趟，帮你看看吧！”
说着话他就要往外走，却在伸手准备撩开营帐的门帘时，被叫住了，只听一道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比我伤得更重的，大有人在，池老他们忙不过来的，勿要去打扰。”
邵锋动作一顿，他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可是…迟疑着转身想要再劝时，却见自家主子已拿上了一幅画像，正看得出神。
他知道，那是慕小姐的肖像，由主子亲手所画。
他还知道，在主子的储物戒中，藏着许多幅这样的肖像，主角都是慕小姐，从小小的婴孩到娉婷少女，但凡是主子见过她一次，回来必定会画下一幅。
而自从慕小姐进入月氏墓葬群后，这数月来，主子便是靠着看这些画像来遥寄相思的。
每日都会如此，只要一有空便拿出来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那种思念之重，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瞧着心酸。
邵锋犹自叹了一口气，正想悄声离开时，却又听到了自家主子像是在对他说、但更像是自言自语的话：
“放心吧，就算是为了等她回来，我也会保重我的身体，不然那个坏脾气的小丫头…必定是要不高兴的…”
低喃的话语，如叹如述，带着丝丝笑意和宠溺，却也透着满腔思念无处倾诉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