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御赐别院如何推辞
“好了。”忽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有几分震慑的威严。
“人没事就好,这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大家都折腾了,现在赶紧都坐下用膳,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顾云昭抬眼看去,长背椅上坐着的正是长房大爷顾勤礼。
他身形消瘦,青袍素襟的长衫透著一股子陈年的书卷气,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态。
顾云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在心中自嘲的一叹。
顾勤礼那份长辈的耐心,自然是对着顾云岚的。
而他那一句“折腾”,也并非是心疼顾云昭长途跋涉的奔波,只不过是为了平复全家人的不满和微词罢了。
重活一次,有很多事变了,可有很多事却依然根深蒂固地重复著。
一顿久违的家宴,却吃得一桌人各怀心思。
满桌珍馐完全勾不起顾云昭的食欲,在被顾云岚这般当着众人面冷嘲热讽了一番以后,她恍然记起,上一世自己为何会执著要跟着惠妃留在宫中。
除了因为倾慕沈誉贪慕荣华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顾府里这令人心寒的一家人。
提及汴京顾氏,那也是颇具传奇色彩的一门忠烈。
顾家太祖爷年轻时一直追随高祖帝打天下,在一场恶战中,太祖爷为救高祖帝不幸失去了右手和双腿,从此聊度残生。
高祖登基后,亲赠顾家丹书铁券,上刻“从龙有功独承兵权,世袭罔替卿恕免死”十六个大字。
如此殊荣,放眼整个南梁,仅顾府一门!
然而忠烈难全三代,顾家太祖爷过世以后,顾老太爷承袭兵权,常年镇守边疆,家中只剩孤儿寡母,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后来,嫡出的大爷顾勤礼在年幼时因染了风寒耽搁了医治而烙下病根,从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世袭的兵权最终阴错阳差地就落在了庶出的顾四爷头上。
嫡出无权,庶出扬名,顾家内宅这倾倒嫡庶的祸患,始终是全府人心头上拔不掉的一根刺,也是全汴京城人尽皆知的秘密。
晚膳过后,顾勤礼带着顾云昭去了祠堂。
宗家祠堂门前的守丧灯黯然摇晃尽显萧瑟,而堂内的烛火却盈亮冲天宛若白昼。
顾勤礼在案前焚香叩拜后才看着顾云昭缓缓开口道,“你回府前不久,宫里传了一道圣旨下来,赏白银五千两,赐烟竹巷别院一座。”
“别院?”顾云昭吃惊地看着顾勤礼,“是赐予顾家,还是赐予我阿爹?”
“赏银赐予顾家,别院赐予你。”顾勤礼盯着顾云昭,目光阴沉。
“我?”顾云昭愣住了。
顾勤礼抬头看了看层层累叠的牌位,若有所思道,“圣人,是不放心咱们顾家。”
顾云昭沉默冷笑。
顾家长房这一支,除了在名分上压了另外三房一筹之外,并无可圈可点之处。
大爷顾勤礼年近四旬却还在国子监当值,浮浮沉沉算是坐稳了司业之位,可坐破了天也就是个六品文官。
但现在掌家的是长房,家权嫡尊,顾家四房就算再威名天下功德无量,在府上却还是长房一家说了算。
“那依大伯的意思,云昭应该搬府另住?”顾云昭捏紧了衣袖。
“御赐别院如何推辞?”顾勤礼反问她,“若你不去住,那便是枉顾圣意驳了天家的颜面,更何况你二伯才高升不足月余,为了这点小事去窥探圣心,不值当。”
顾云昭只觉得一口浊气闷在胸中,半晌才神色淡然地福了福身道,“大伯的意思云昭明白了。”
顾勤礼满意地点点头,“圣人要看到的无非是咱们顾家对天子、对南梁世代不变的忠心,你爹若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这样决定的。”
从祠堂回到四房的小院伏苍斋,玄歌一听顾云昭的话就红了眼。
“这……这满屋子的人竟要把您这个女儿家推出去成全一门忠烈的名声,他们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顾云昭闻言不语,坐在罗汉床上静静地出神。
她本以为回到汴京,只要想方设法不留在宫中便能摆脱接踵而来的厄运。
但她忘记了,阿爹死的突然,兵权空落,顾家想接却又人人自危,她和胞弟两个人简直就成了众人眼中明晃晃的靶子。
圣人御赐宅子给她一人,就是想以她为质来牵制顾家暗释兵权,顾家会把她推出去,也是为了明哲保身。
想到这些,顾云昭连忙起身走向了书房,从一叠已经积了尘的卷文中翻出了一个信封,然后把玄歌唤上了前。
与此同时,长房里屋的灯也一直没有熄,大夫人冯氏一边对着账册一边在同大爷说话。
“……母亲的意思还是再看看,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让她这样单独住开,传出去也都是咱们顾家的不是。”
“怎么不是了?”顾勤礼冷哼,“那是御赐的宅子,是圣人恩赐的富贵,谁敢嚼舌根说闲话?”
冯氏面色一僵,连连笑道,“是是,老爷说的是,母亲也是想让咱们占足了理,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四房如今这样了,总不好让外人以为咱们做长辈的就这样不善待他们姐弟俩了吧。”
“善待啊,怎么不是善待?”顾勤礼来了气,“伏苍斋你可是几天前就让人里外打扫归整了,为的不就是好好等他们姐弟俩回家吗?可你看看,她哪里有把咱们当一家人看?下了船直接进宫连个话都不往府里传,怎么,难不成我这个大伯还要看她一个小辈的脸色?”
“老爷,这么多年了您和四弟的心结都未曾解开,他们姐弟从小又没有生长在府里,逢年过节回来的次数连一个手都数得过来,真要论亲疏啊,您未必能做到不偏不倚。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再同云昭一个姑娘家计较呢。”
冯氏叹了口气,也不顺着大爷的话安慰,只一针见血地直言。
冯氏是前朝左相的嫡长孙女,冯家经年虽势微不振,却是真正的书香高门。冯氏自嫁进顾府开始掌家,为人也是处处谦和谨慎不怠,是以顾勤礼对她也颇为尊重。
“那依夫人的意思,这事儿还是我没办妥?”大爷看了发妻一眼,冷哼道。
“老爷办的没错。”冯氏摇头,“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想想云昭那丫头的婚事。”
“还在孝期呢,是不是为时过早了些?”顾勤礼犹豫了。
“一年守孝,不碍著先把事儿定下来。”冯氏搁笔,盯着大爷一字一句道,“老爷,咱们这一辈子还能盼点什么,不就是儿女的好?清儿已经十八了,换做别家姑娘,这个年纪做娘的都不在少数,您说咱们清儿哪点比四房那个差?要不是先头四房压着,清儿她也不至于……”冯氏说着便有些红了眼。
“夫人说的没错,此事我定放在心上。”
顾勤礼见状连连拍了拍冯氏的肩,心中却觉得四房这一出事,府里明著暗着是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