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你这心病是没药医的

孝武二十八年的冬天确实来的有些早，十一月未刚过，南梁已经降了第一场初雪。

瑞雪轻扬扬，蓼花始零落，寒意骤袭的那两日，一直卧床昏迷不醒的永安侯忽然就进不了食了。

滚热的汤药一剂一剂地换，太医院那儿来了几波人，可翻来覆去的话术都千篇一律。

蒋氏眼看着就憔悴了，连着好几天都没睡，成夜成夜守在老侯爷的床榻边。

临近一年岁末，本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些迎新去旧的欢喜，但整个永安侯府内外却弥漫着一股逼仄无生之气。

裴彦文连着两日未曾上朝，顾云昭更是前院、暖香坞和霁水斋三处来回跑。

但永安侯熬了四日都不见好，待第五日高良毅过来看过以后，也只默默地对裴彦文摇了摇头。

出霁水斋的时候，高良毅一路都不曾说话，直到快出侯府大门了，他才转身对裴彦文无奈叹道，“准备后事吧。”

裴彦文步子一顿，看着高良毅没有说话。

高良毅跟着他停下脚步，两人随即立在府门廊下。

“这话我和旁人说不得，但于你还是能说的，侯爷这个样子，说真的，如果就这样走了，也是解脱。”

裴彦文转着手上的玉扳指，深思凝眉，沉眸未语。

高良毅是很怕看到裴彦文这副模样的，想当年他刚执掌内阁，宫里宫外多少的流言蜚语，高良毅那会儿觉得裴彦文很可能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但裴彦文却冷冷淡淡地一笑了之，清寡无求得仿佛不像个活人。

高良毅想到那时候他曾调侃裴彦文，这般无欲无求，干脆出家当和尚算了。结果裴彦文却笑说，和尚还有口腹之需，人只有死了才真的是一了百了。

那是第一次，高良毅觉得裴彦文心里病得不轻。

“老裴。”想到这些，高良毅人忽然一抖，“你可要想通些，心结郁气这种病都是没药医的，除非你自己想明白。”

裴彦文一愣，转头看了看高良毅那张难得一本正经的脸，忽然淡淡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高良毅这才松了口气，提了一把药箱以后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拍了拍裴彦文的肩，然后迈开了步子。

当天晚上，永安侯便是连汤药都已经灌不进去了。

霁水斋里里外外拥满了人，太夫人、世子爷、裴彦文、裴寒舟和裴珩全在里屋，而府内女眷则守在了外堂。

屋子里外都弥漫着一股子汤药味，顾云昭闻久了只觉得有些难受想吐，便不著痕迹地往门口挪了挪身子。

门外时不时的有换水添炭的丫鬟进出，夹棉的帘子撩起，多少能透进点外头新鲜的气味，顾云昭勉强呼吸两口才觉得胃里不至于那么难受。

忽然，鼻息间飘过一股子清凉味，紧接着有人往她的掌心里塞了一个小玩意儿。

顾云昭转头看去，却见乔妗姒不知何时挨向了她，正一个劲地和她使眼色。

“二嫂嫂是不是也闻不得药味，赶紧吸一吸，这个是薄荷香，好闻的。”乔妗姒的肚子大了很多，宽大厚实的冬衣都遮不住她隆起的浑圆。

顾云昭闻言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鼻烟壶。

她依言拔了塞子深深地嗅了一下，顿觉神清气爽。

乔妗姒见她脸色微微好转，这才压着声音贴在她耳边解释，“这个是我自用的，不瞒二嫂嫂，人家是不足三月各种害喜，我倒好，肚子越大越害喜。这个是薄荷水做的鼻烟，嫂嫂放心用。”

“多谢了。”顾云昭感激地看了一眼乔妗姒，余光扫到了她的肚子，不由关切问道，“你在这儿待多久了？”

乔妗姒抬了抬有些发酸的腿，觉得好像都站肿了，“有一个半时辰了吧，我也记不清了。”

顾云昭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小佛龛前闭眼祈福的程月蓉后，立刻转身掀起门帘把候在外头的茯苓喊了进来。

“赶紧把你们夫人送回去歇下，这儿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还怀着身孕呢，万一有什么事，冲著撞著了算谁的？”

“二嫂，这怕是不妥吧！”乔妗姒微微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顾云昭的手摇头。

“有什么不妥的，你这都顾不上自己了，万一有点什么事儿，你除了添乱还能干嘛？”

顾云昭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多纠缠，因为两人就站在霁水斋的门口，越纠缠就越打眼。

“那我……”

可她话还没说完，里屋便有了动响。

顾云昭猛的抓住了乔妗姒的手往茯苓的手中一塞，说了句“赶紧走”以后便转过了身。

里面隐约能听见太夫人抵著拐杖轻吼的声音，断断续续不似真切。

“……我们永安侯府不管谁是太子……只要是太子，旁的那些便都不是正统……”

紧接着，裴珩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很快就盖过了老太太的。

“祖母和大哥若是愿意侍奉一个还在喝奶的娃娃，那你们就去侍奉啊，我裴珩以能者马首是瞻，什么太子不太子的，端著个金贵的身份也不知道能不能坐稳那张龙椅。”

随后便是一声“啪”的耳光声，短暂的安静过后，有人疾步向外堂走来。

顾云昭吓了一跳，连忙把还愣在门边的裴锦芙拽了过来。

眨眼间，只听“哗啦”一声，连接着外堂和里屋的门被人重重拉开。

裴珩一脸郁结阴鸷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还怒骂道，“我再说一遍，管他劳什子王七娘子是圆是扁，你们谁要娶她就谁去娶，别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往我跟前塞！”

裴珩骂人的时候还用余光扫了一眼顾云昭，只见他那怒意横生的眼底闪过一抹错愕，脸颊上那几道通红的指印清晰可见。

顾云昭当时正拉着芙姐儿站在一旁，就在她眼睁睁看着裴珩怒火冲天掀帘而出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裴彦文略带慌乱的声音。

“去，把裴珩给拉回来，父亲……快不行了！”

顾云昭心下一惊，刚想迈步，忽觉一阵晕眩感似从天而降一般，晃得她直接黑了眼。

纷乱当下，她只听芙姐儿在她耳畔娇声道，“嫂嫂别急，我马上去喊小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