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驻足
轰动一时的京城采花盗案就在一种“不结而结”的状态中落下帷幕。
被抓获的唯一嫌犯孙成龙认下了所有罪名，而案子所牵涉到的各方人员也出奇地达成了一致，都想着尽快结案，所以尽管案子还有这样那样的疑点，但很快便在官方档案层面上尘埃落定，孙成龙也很“适时”地突发急病，死在了正式审判的前夕。
结案以后牵扯其中的官家小姐们很快便各自嫁娶，有的如愿以偿嫁给了心心念念的情郎，有的则被家族以遮羞的目的迅速下嫁，泪水洒满了嫁衣，但这些都已经无人再关心，更别说背后藏得更深的、让深宅大院的小姐们忽然有勇气奔向情郎的那长袖善舞，巧舌如簧的身姿。
这件事给贺延安也造成了很大冲击，徐阁老的训诫和眼前真实上演的种种事态让他开始审视自己，并让本来清晰的前路染上了怀疑和迷茫的色彩。故而虽然现在秋闱日近，他也无心再读下一个字，只镇日看着院里的银杏发呆。
贺延安这状态全家上下看了都着急，贺宏蕴催促了夫人好几次，让她去安慰儿子，让他快点振作，可贺夫人明白儿子的秉性，现在去打扰只能落个自讨没趣，说不定情况还会变得更差。可是不管她怎么向贺宏蕴耐心解释，换来的都只有责备。
贺宏蕴一味指责贺夫人教不好儿子，把他娇惯得如此傲气，贺夫人也有满腹的担忧和委屈，但却只能垂泪，而她流泪的样子让贺宏蕴更加烦躁，整个家的氛围就在这样糟糕的循环中结成死结。
唯一还能和贺延安说上几句话的，就只有枝枝了。
今天枝枝也带着精心准备的膳食，去照顾还在大银杏树前神游天外的贺延安。
到院里时，贺延安还如往日一般出神，枝枝不愿打扰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盛菜的碟子下注了热水，可以保温好一阵。这段日子都是这样，枝枝会等贺延安自己发觉到她，再用餐时菜也不会凉。
不过今天的固定项目上演得格外早，枝枝一转头，咫尺之外便是贺延安，两人差点撞到一起。
“少、少爷，今天那么快出定了吗？”
贺延安没有直接回答，错身去揭食盒的盖，看到形色俱佳的菜肴扬起了唇角：“这饭菜飘香十里，就算是佛祖闻到也会弃莲台不顾，何况我一介凡夫俗子，我们枝枝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听到这样的称赞，枝枝有些不太好意思：“少爷……你这样夸我，我都要飘飘然了。”
贺延安拿起筷子将一片清炒脆藕放入口中：“清甜脆嫩，鲜香可口，而且都是对解郁开怀有功效的食物，从选材到烹制，枝枝你确实可称大师了。”
枝枝见贺延安今天精神状态似乎不错，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把菜肴一一摆放出来，让他用餐。
贺延安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突然问：“孙成虎还是没有音讯吗？”
枝枝一怔，然后摇摇头。他们上次去探监，孙成龙心灰意冷全面认罪，弟弟孙成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也不再相信贺延安，独自跑出去以后再不见踪影。
虽然贺延安现在没有能力让那桩案子的全部真相浮出水面，但孙成龙的托付他始终记在心头，而且也怕孙成虎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最近都派人在外找寻，可都没有任何收获。
“少爷，你不要太忧心，也得保重自己才是呀。”枝枝安慰道。
贺延安继续埋头吃饭：“现在外头是不是都在传我疯魔了？”
“没有的事！”枝枝连忙否认，“大家只是都很关心少爷你。”
“那你就不担心？”贺延安抬眼看向她，“应该已经有不少人催促过你来劝我，开导我，让我快点振作起来吧，但这些天你只字不提，只是任我发呆。”
枝枝垂下眼帘，仍是摇头：“我……我知道少爷行事自有道理，不必我们瞎操心，有时关心则乱，反倒不妙……”
“是吗？对我也太有信心了吧。”贺延安失笑。
一片银杏叶飘落到枝枝眼前，她捡起那枚叶子，握着叶柄缓缓转动起来：“其实我以前也有过相似的情况，觉得很累、打不起精神，只想静静地独自坐着等时间流逝……姐姐们会来跟我说很多笑话，希望我快点振作，我知道她们是好心，但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更累，要扮出笑脸，不能辜负姐姐们的好意……少爷比起我，所背负的期望当然更重，所以我想，是不是让你就单纯歇一歇会更好？我、我笨嘴拙舌，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少爷你见谅……”
贺延安看着枝枝的侧脸出了神，从小家里对他关心就建立在光宗耀祖的期望之上，所以他腿废了之后庭前就迅速寥落了下来，只被当一个令家族蒙羞的怪图养着，而今居然能遇到一位肯真心对待贺延安这个人，无关身份地位与将来，是何等幸事。
“放心，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尽快振作起来的。”贺延安道。
枝枝明显脸色更红了，而且手上转叶子的速度也更加快：“我、什么为了我呀，我可当不起，老夫人，夫人，老爷还有二少爷，都很关心少爷的。”
贺延安听罢后目光从那片叶子一直移到了枝枝身后的大银杏树：“是啊，片叶之上还有繁枝，繁枝之上还有根茎干，总是要人去负担起的，我也不该再耽溺于嗟叹自伤了。”
枝枝看到少爷露出那样的神情，还是很难过自己无法替他分担烦恼，凝眸望着他轻唤了一声少爷。
岂料贺延安忽然夺过枝枝手上的银杏叶，放入衣襟之中，拍拍胸脯笑道：“又要开始读书了，正好还缺个书签，我看这个就很不错。”
枝枝突然被抢了东西，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而肇事者则已经往书房逃去，枝枝连忙上前追赶，两个人绕着石桌追逐笑闹起来。
“哟，贺兄还真是逍遥自在啊。”
当此之时，冷不丁一个陌生声音闯入了这一小方自在桃源，二人即刻止住了玩闹，枝枝红着脸快步退下了，贺延安则定定地审视着不速之客。
李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