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青矜受侮
贺延安被差役带离,一开始他只觉得会是个简单的询问,可一路上参与的沉默却昭示着别有内情。
“节级,请问传唤我究竟所为何事?”贺延安问。
走在前方身形宽大的差役没有回答,还是一味沉默着向前。
贺延安想了想,又道:“刚才出来的急,没有来得及禀报家中长辈,不知这一趟差要去多久?如果自己比较重要繁杂,能否帮我递个信给我的婢女?”
仿佛一堵墙一样的背影终于动了一下,差役捏捏自己的肩,粗着嗓子道:“贺少爷,你就先不要琢磨这么多了,也是为难我们不是?我只能说要是事情不大,也找不上俺老郑,但是要去多久,有没有事,就不是我们这些狱吏能揣测的了。”
贺延安听闻此语,眉头不由深深皱起,是真的出事了?唐远?今天上午不是还看到他安然无恙地游园吗?为何转眼就牵涉到了刑狱之事?
“郑节级……”贺延安还想继续问,但是被那位郑姓差役毫无回旋地拒绝了。
“贺公子,我说了不要逼我犯规矩,日后咱可能还要相处的,懂分寸对大家都好。”
撂下这句话后,他就不再和何延安有任何交流,一直把他带到了一条冷清街面的驿馆前。
这驿馆是供外邦使臣前来朝贺进贡时居住的,最近的一次普天同庆的典仪是三年前的新皇登基大典,之后皇帝力行俭朴,又不曾册封正宫皇后,所以很久都没有办大庆典,这边也就冷清了下来。
而且最不寻常的是,这驿馆现在前后都有官兵把手,可以肯定一定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现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吗?”贺延安道,“不管是问话还是监禁,总该让我落个明白。”
那狱吏回过身抱腕一礼:“贺公子请恕刚才在下的冒犯,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请你来此处走一遭。老爷交代了,不能惊动任何人,也不能让消息走漏,但你也是金榜题名的天子门生,所以放心,我们不会对你不利的。”
“但是也要我乖乖配合,不能轻易出门,也不能向外传递消息,对吗?”
“贺公子是聪明人,不用我这粗人再说许多,只要你配合,能照顾到的,我郑雷绝不推辞,请吧。”
贺延安被郑雷礼貌却强硬地请进了馆驿,进门时还听人搭话,说什么只剩他一个了之类的,等进到馆驿内部的厢房,他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馆驿外围到街道都十分安静,现在想来,除了这里本就人迹罕至之外,肯定还经过特意清场,为了就是关押他们这些人。而这些人,指的就是今科高中的举子们。
贺延安一进到内院,就听到有人拍着门窗喊冤枉,虽然郑雷一直挡在他前面喝退喊冤的人,但空隙间贺延安还是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最后他被带到了一座阁楼上,而对面就是摆着一副生无可恋表情的唐远。
事情愈发诡异了起来,贺延安知道从郑雷嘴里套不出什么信息,只能做出十分听话配合的样子,至少让他留下的防备措施不要那么严格。
嘱咐了贺延安一些注意事项后,郑雷甚至还向解元公唐远问了个安,当然对方没给他好脸色,但郑雷也不觉得有什么,擦了把腰间的令牌道,贺延安知道,这是在表明他也是奉命行事。
安顿好贺延安后郑雷不再停留,抱腕施礼后离开,只留下厢房两边的二人四目而向相顾无言。
“解元公,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贺延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然后只见唐远脸色憋得涨红,最后哇的一声喊叫,情绪完全崩溃了。
“我知道?我知道个屁!我还算什么解元?十年寒窗一朝得中,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已经成了这阶下之囚!爹娘啊!孩儿对不起你们啊!”
遮不住打击的唐远一直哭,起先贺延安还很同情,但后来实在被吵得头疼,进屋拿起了一只缀着金属薄片的手鼓在窗框上击打。
那手鼓发出的声音节奏分明,衬得唐远抑扬顿挫的哭声跟唱歌似的,悲痛的氛围瞬间染上了几分滑稽。
“你干什么?以他人的伤心嚎啕来取乐,实非君子所为!”唐远擦着眼泪哽咽着说,对贺延安的打岔很是不满。
不过在这种情形下,怎么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了,总算被贺延安弄到了好好说话的契机。
“解元公,光哭也不顶事啊,在这从早哭到晚、从夜哭到明也不能让我们出去,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弄清事情因由。”贺延安道。
唐远情绪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声音中还带着哭腔:“我、我怎么知道……上午我从莲池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官差,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这鬼地方了,我都没来得及告知爹娘……爹娘,孩儿对不起你们……”
眼看唐远又要哭,贺延安连忙安慰了几句,但对方立刻反唇相讥:“你这样的大少爷当然不了解我们这些寒门之子的苦楚!我家里只有双亲二老,比不得贺家丫鬟仆妇众多,我若不能在爹娘面前侍奉,他们可怎么办啊!”
这几句话无意中刺痛了贺延安的内心,虽然他们家算得上家底殷实,人丁也不算少,可是父子间的罅隙和宅院内的明争暗斗都让他得不到家的归属感,如今看唐元这般惦念双亲,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能有你这样孝顺又有出息的孩子,是二老之福。”贺延安说,语气和神态都很真诚,可以说到此刻他才对唐远完全改观。
唐远听到贺延安这话后,终于渐渐止住了哽咽,平静下来的情绪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总算趋于冷静:“这次被抓进来的好像都是今科举子……”
见他终于能好好分析案情,贺延安心下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我进来时也见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狱吏把我们带到这而不是关进大牢,应该一是为了避免朝局震荡,二来,我估计案情也没有完全查清楚。”
“会把应考士子大规模抓起来的事件,那就只有……”唐远说着脸上露出的惊恐的神色。
贺延安看着他惶惑的眼睛,微微点了下头,启唇吐出两个字:“舞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