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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画舫残尸

雷棋同张霁从放置青麟巨蟒的空房子里出来。

雷棋想了想同张霁道:“这条公蛇内丹已失,如今不过一条烂肉。我看还是一把火烧了吧。天气热起来,腐烂在此处,引起瘟疫便是得不偿失了。”

“我先把这房子用符箓封起来。尸体留着或许还会有用。”张霁道。

“你们说完啦?!”季寸言早已经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见二人出来,立即迎上去,她问张霁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说了你不能听,你还瞎打听。”张霁却对季寸言道,“反正你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所以想了想等你出来,我就对你威逼利诱,严刑逼供,撬开你的嘴也要问出来。”季寸言还威胁似地对张霁挥了挥拳头。

张霁皱眉指着雷棋道;“你不去严刑逼供你师兄?”

“你看我打得过他吗?”季寸言委屈道。

雷棋却只侧头无奈地瞧了一眼季寸言。

张霁同季寸言还在说闹间,靳捕头带着手下走过来。

他向三人匆匆拱手道:“雷大人,季姑娘,还有小张天师,又出事了。”

原来是天香楼的轻音画舫内,又出了一桩人命官司。

若是寻常案件,靳捕头自然不会来知会玄镜堂跟张霁。只因此人死得太过离奇。

轻音画舫是天香楼的产业,自然同天香楼一般,是做青楼生意的。只是这几年苏州船宴盛行,天香楼的老板瞅准商机,把这青楼生意做到河上,推陈出新,多搞些花样便能多些进账。它与hong船不同,画舫自中午时分离岸后,便一直绕着苏州城不停歇,甚至于通宵达旦、夜夜笙歌。到得二更天宵禁之时,船上舞乐丝竹暂住,但还是会有客人留宿,至第二日天亮了,才从码头下船。

今日同往常一样,日上三竿,船上丫鬟小厮料想客人都已经下船了,这才开始清点各个厢房,打扫除尘,等到午时又得重新启航,循环往复。

两个小丫鬟在打扫三楼一间紧闭房门的厢房时,发现了这具尸体。

尸体面露青紫之色,双眼紧闭,眼眶深凹,形容枯槁。

三人站在尸体床前。

季寸言同张霁大感意外。

季寸言失声道:“这不是那个什么庄公子吗?”

雷棋回头问她:“你认识死者?”

“是个登徒子,十分可恶。我都准备找三哥告他的状呢,没想到他就先死了。”季寸言道,“不过就算是死在青楼,也没什么意外。多行不义,又贪念酒色,自然比别人短命。”

靳捕头在雷棋身后道:“雷大人,请把被子掀开一瞧。”

雷棋也觉得若只是花船上死个嫖客,靳捕头倒不至于劳师动众把他们三人都给叫来。但是在青楼闺房,掀一个男嫖客被子,总是不太雅观。谁知道在被子下面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他瞧瞧还一脸好奇地站在自己身边的季寸言,掀被子的动作犹豫起来。

张霁却直接得多,他对季寸言道:“你还杵这儿干嘛?快把脸背过去。男人躺床上掀被子,你一个女孩子,还凑过来看。”

季寸言被张霁说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掐了他一下才转过身,还用双手把脸给捂住了。

雷棋笑笑,这才把被子掀开。

但这被子里面的光景,着实将雷棋同张霁也吓了一跳。

这被子底下并无庄公子的尸首,便只有一身寝衣,泡在脓水血水之中,半截脖颈之下,胸腹四肢已经被血水溶得渣都不剩,断颈处还有血泡冒出,森森椎骨露出于肌皮之外,也冒着脓泡。

庄公子一颗寡寡头颅,连着半截脖子,搁在软枕之上。他的衣服裤子,平平铺在床上,已然被染成红黄之色,却还能摆出个人形来。

这模样实在瘆人又恶心。

靳捕头身边几个年轻捕快也都受不了,两三个反应过来,忍不住恶心,跑去屋外,趴在走廊的木制围栏上,往河中吐去。

季寸言虽然没瞧见尸首,却也闻到一股恶臭。

这臭气方才被锦被盖住,又被房间浓厚的脂粉之味压住,还并不明显。如今锦被被掀,恶臭便在屋内炸开,一下子就上了头。

季寸言忍不住转过身,便看到这骇人一幕。她也吓得说不出话,只躲在雷棋身后,看着那床铺上孤零零的一颗人头。

雷棋看向张霁,道:“张真人,你说过,若是人未死,血脉经络还在运行,蛇毒内丹便可将人整个溶化,只留一颗头颅。先时我并不信,现下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靳捕头道:“这简直比那些少女死得还惨……哪有寻常案件是这种死法?定也是妖魔作祟。”

从轻音画舫出来,三人找了个小茶馆坐着,许久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这茶馆内,有个说书先生正在说《白蛇传》的故事。

说到白素贞水漫金山的那一段,正精彩处,其余茶客都忘记了吃喝,只盯住说书先生。

小二给三人上了热茶同瓜子花生等吃食便也坐在一边听书去了。

季寸言道:“不如去雷峰塔请白娘子出来助我们降服她的徒子徒孙吧!”

她这话倒是在开玩笑。

张霁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便开始剥起花生来。他瞧了季寸言一眼道:“你在做梦呢。白素贞又不是人,真的请她出来,她知道你要诛杀她的好孙子,先一口吃了你,再一口吃你师兄。”

雷棋只看了张霁一眼,没说话。

“呸!白娘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张霁道:“所以你这小姑娘,没事就在家多绣绣花,看看书。你们家那本《白泽补录》还在么?那可是好东西,我师兄还去借阅过。”

季寸言道:“《白泽补录》好像是有一本。不过我没见过,可能是镇宅之宝吧!雷棋师兄,你读过吗?”

雷棋摇头。

那本书是季家家传之宝倒是没错。

上古神书《白泽图》【注1】,曾与《山海经》齐名,只是后世失传,世人再也没见过。而《白泽补录》更是稀有,民间都难得有人见过此书,就连季家那半本,也是残本了。便是雷棋这种自小养在季家的家将,也从来没见过。

张霁道:“民间传说多是胡扯,也许有那么一两个有些捕风捉影的渊源,但是年深月久,早已被这些口耳相传,坊间茶肆杜撰得面目全非了。别的不说,就说狐妖吧!早年狐妖可是祥兽,若是有九尾,那得是同麒麟一般要到庙里去供起来的角色。可惜现在九尾差不多绝迹了。 ……再说《白蛇传》,如今的版本只是老百姓爱听的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你知道最初的版本是什么样子么?【注2】”

“什么样子?”季寸言问道。

雷棋在一边淡淡道:“白蛇是被许仙给活活打死的。”

“啊?雷棋师兄,你也知道呀!可是,许仙不是白娘子的丈夫吗?为什么要把妻子打死呢?”

“《白蛇传》的故事,初时只是用来警示世人,莫要贪图美色权贵,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这故事百姓爱听吗?自然不爱,久而久之,白娘子便成了济世救人的好妖精了。但是旁的不说,单说水漫金山。引水淹没金山寺,听起来法术高强,但你想想,金山寺下的百姓农户,又何其无辜呢?”

季寸言倒是歪着头想了许久才道:“这个我还是真的没想过呢。原来还有这些说法。”

本来才走进茶馆时,三人脑海中仍旧是庄公子只剩一颗头颅的可怖惨状,又兼那又腥又臭的腐尸味道,实在没甚食欲。现在聊了些旁的事,气氛这才缓解了些。

“有一件事,我还是有些疑惑。”雷棋道,“为什么定康世子的身体化开用了数日,且只有双腿化成脓血。但这庄公子,一夜之间,就只剩下一个脑袋呢?”

张霁道:“对此事我也存疑,觉得奇怪。你要问我为何两名死者死状不一,其实有很多解释。要么就是各人体质不同,也许定康世子是皇族血脉,有真龙庇佑,所以着道浅些。也许就是,害死他俩的蛇妖道行不同,杀死庄公子的,法力更胜一筹。一夜之间就能将一人精血消化,融为己用。”

“啊?莫非苏州城里,还有个蛇窝呢?”季寸言道。

张霁白了她一眼道:“你想得美!若是真有一窝蛇,你前日晚上宰了人家孙子,人家还能留你到今日呢?那不早就水漫苏州了。”

这出《白蛇传》被说书先生讲完,三人的茶也喝完了。

出了茶馆,张霁叫住季寸言道:“我儿子再借你两天。”

说毕,那只蛊王便从张霁衣领里钻出,飞到季寸言肩头。

季寸言摸了摸蛊王的翅膀,道:“真的借我?那就谢谢啦!好朋友,帮我谢谢你爹!”

谁知蛊王却已经转身,拿屁股对着张霁。

“你这个逆子!”张霁怒道。

季寸言被他俩逗得哈哈笑起来。

张霁对季寸言道:“借你是因为你道行浅,留着它保护你。免得你被什么蛇妈,蛇奶奶吞了报仇。不是让你教坏我儿子。什么茶碗洗澡!我从来都不惯它这些臭毛病。现在我每日喝茶,打开茶盖,还得看它在不在里面游泳!”

“哈哈哈哈……”季寸言却笑得更开心了。

雷棋微微摇摇头,却也被这两个娃娃逗得嘴角上扬,忍不住笑起来。

三人渐渐行远。却谁也没发觉有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已经在茶馆的角落盯住他们多时了。

这男子年纪不大,瞧上去大概只比张霁年长个几岁。他容貌俊美,五官较之张霁略显阴柔,但眉眼间隐隐透出一种沉郁杀气,虽然长得秀气,但却让人不敢接近,更别说搭讪了。

有两个妙龄女子路过他,因为他长得实在好看,忍不住回头再去瞧。谁知此时他突然皱起眉,抬眼看看两人。两个女子便吓得快步走远了。

他身边还有个年轻人,瞧上去同雷棋差不多年纪。

此人拿起放在桌边的茶壶,将男子的茶杯添满,道:“那个白衣的小道士,瞧着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气横秋,还有几分不俗见解。看着不像是普通神棍。”

黑衣男子并不言语,不过瞧着雷棋等三人的背影拐过街角便不见了。

“没想到玄镜堂也在。有他们搅局,这事怕是难办了几分。”

“这三个人都是玄镜堂的探子吗?”

“啊,少爷鲜少同玄镜堂打交道,倒是不知。那个挺漂亮的女子,玄镜堂堂主季如风的幺女,名叫季寸言的。她的三哥便是大名鼎鼎的季景飏。她旁边那个年长些的,是玄镜堂十大高手之一的雷棋。至于那个小道士嘛……在下却没见过。我听他口音,也不是京城人士。少爷,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黑衣男子端起茶碗,却又放下,只道:“季景飏没来,这事情不难办。对付那条巨蛇得花些功夫。既然有人想要出头,就由他们去吧!”

【注1】 《白泽图》(又名《白泽精怪图》)是中国的妖怪之书,历史可以追溯到黄帝时期,据说黄帝东巡至海滨,遇到一头神兽白泽,白泽是祥瑞之兽,能口吐人言,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白泽给黄帝讲述了天下妖怪的情形,共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黄帝命人记录下来,这便是《白泽图》。这个故事的版本出自宋代道教类书《云笈七笺》。

《白泽图》在战国末年就已经风行于世,汉唐最风靡时,此图几乎达到户手一册的程度。据说如果能喊出图中妖怪的名字,妖怪就会消失或者为人所用。但是古本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已经佚失了。《白泽图》在敦煌莫高窟出土了残卷,现残卷仅两卷,分别收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和大英图书馆。

【注2】《白蛇传》的故事在一开始,白蛇确实不是如今白娘子的形象。而正是一条吃人、害人的毒蛇。早期更有版本,白蛇是被许仙用石头砸死的。而还有些版本中,有个叫李黄的人,就被白蛇所害,全身化为血水,只留一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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