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入宫
是夜,季寸言便入了宫。
她换上一身小宫女的衣服走在石板路上,身边是一个掌灯的小太监。而齐悦则走在他们的前面。
季寸言资历不够,这皇宫自小只在外面远远瞧过,真正踏入宫门,今夜还是第一次。她虽然想到处瞧瞧,可是一来天黑黑的啥也瞧不清楚,二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小宫女,照规律也不能东张西望。
拐过一条长巷,季寸言便觉得身边宫墙楼阁越来越稀疏老旧,仿佛并不是往皇宫中央,而是往宫城偏僻处走去了。
她忍不住问道:“公公,咱们是往锦阳宫去么?”
齐悦在前面道:“今夜已经不早了,季姑娘得明早才能去锦阳宫。如今咱家要带你去见另外一个人。”
季寸言便不再言语,又跟着齐悦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才倒得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
齐悦推开门,走进去,对着内殿内的那人道:“陛下,季姑娘带到了。”
季寸言心道:让我去贵妃娘娘那儿做小宫女,可也没说让我来面圣啊。这变数也太突如其来了吧?
不过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道:“臣女玄镜堂季寸言,叩见陛下。”
皇帝随意一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此时,掌灯的小太监退了出去,从外面关上门。
皇帝皱眉对齐悦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朕同季姑娘讲几句体己话。”
齐悦躬身道:“陛下,这可不合规矩。您二位说着,齐悦不插嘴便是。”
皇帝用手指点了点齐悦道:“那你就给朕当个烛台,不许插嘴不许动。”
齐悦微微翘了翘嘴角,道:“是。”
皇帝叹了口气,对季寸言道:“小季姑娘,坐吧!”
季寸言可不敢坐,她只有回头去看齐悦,想请示他该怎么办。
皇帝道:“让你坐你便坐吧!你看着这个烛台做什么?他现在又不能动,又不能说话。朕的话可长,朕坐着,你站着,朕抬头都嫌累得慌。”
齐悦还是微微对季寸言点了点头。
季寸言这才小心翼翼坐下来,好像生怕将这樟木的圆凳给坐坏了。
皇帝对季寸言道:“小季姑娘,朕也听说过你们玄镜堂,专门处理一些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诡异事情。对吗?”
季寸言表情奇怪地点点头。
“唉……老实讲呢,你们有没有见过……‘夺舍’?”
“‘夺舍’?就是一个人的身体被另外一个恶鬼所占据的那种?”
“对对对!”皇帝连忙点头。
“没见过。”季寸言却道。
皇帝失望得皱起眉。
“我只是在话本子里读过,民间故事也有类似的传说。但是,真实的‘夺舍’可不容易。活人身上三把火,是能驱邪辟鬼的。通常那些孤魂野鬼,想要靠近活人都不容易,更别说夺舍了。”
“但是,俗话说空穴不来风,既然民间传说有夺舍的故事,那便应该是发生过的事情吧?”
季寸言道:“应该吧……不过陛下放心吧,皇宫大院,处处都是钦天监的结界保护。鬼魂别说夺舍了,连宫墙都靠近不得的。”
“朕倒觉得不一定。人嘛,宫内宫外不都是肉身凡胎,哪能真的抵抗得住妖邪入侵呢?其实……朕觉得朕的爱妃曹贵妃,便是被人夺了舍!”
齐悦终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皇帝瞪了他一眼道:“你扮烛台也得扮得像一些!你听说过烛台还会咳嗽的吗?”
季寸言道:“贵妃娘娘?”
皇帝叹道:“对。曹贵妃。这事朕一早便怀疑了,但是怎么说呢,又没有证据,又不能确定,单凭自己的感觉,朕说与别人听,都怕别人说朕失心疯。”
听到最后三个字,烛台又咳嗽了。
皇帝道:“你再犯痨病,朕就赶你出去了!”
齐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季寸言道:“那个,陛下又怎么会觉得曹贵妃被人夺舍了呢?”
皇帝慢悠悠道:“最初,只是觉得曹贵妃脾气变坏了。她之前是一个很温柔安静的女子,不爱争抢,也不爱出风头,对宫中下人温柔宽善。后来,她在朕面前,对那些宫女太监也会十分不耐烦,呼来喝去,甚至以为难他们为乐。似乎突然对这‘贤德’二字十分厌倦。朕也以为是当时宁妃入宫,惹得她善妒起来。但是,老实说,她刚发生变化的时候,朕对宁妃也只是淡淡的。之前的楚昭仪、静妃,都比宁妃更得宠。然后,朕便觉得她的脸也也变了。俗话说相由心生,曹贵妃的脸,以往做不出那些恶毒的表情,朕却在这几个月内看了个遍。就算朕问齐悦,曹贵妃是不是变了个样子?这家伙也只会说,曹贵妃美貌如常。唉,有的事情,是夫妻之间朝夕相伴,才能发现于末微细节。旁人是不能体会一二的。朕也旁敲侧击,问过锦阳宫的一些宫女太监,这些人也只能说出曹贵妃身体不爽快,脾气变大了。但是容貌身材,饮食起居,甚至口癖仪态,都与之前无异。”
季寸言想了想,道:“陛下可有让钦天监到锦阳宫瞧一瞧呢?若是真有鬼魅作祟,钦天监定能察觉。”
皇帝道:“一个月叫了八遍,齐悦都觉得朕有毛病了。别咳嗽!”他说着还制止了齐悦的抗议,“简万川是不行了,他儿子简少麟来看的,看完跟我说一切如常,让我莫要担心。”
季寸言撑起头,皱眉想了想,道:“既然口癖仪态、饮食起居都像,若是被夺舍,那夺舍的鬼魂也一定暗中观察了曹贵妃很久吧?之前曹贵妃身边,可有什么奇怪的人么?”
皇帝看看齐悦。
齐悦只垂头不语,也一动不动。
皇帝只有咳嗽一声,道:“烛台,过来。”
齐悦笑眯眯走上前去,向皇帝行了个礼。
皇帝道:“季姑娘问你呢,曹贵妃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齐悦道:“却不曾见。不过这几个月来,锦阳宫确实有不少小宫女太监,或因为意外,或因为急病暴毙死亡的。只是翠儿死得最是离奇。”
季寸言同皇帝都叹了口气。
皇帝转而对季寸言笑道:“唉,朕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也就说与齐悦听过,他还不信。朕瞧季姑娘倒是对朕的话有几分相信,不愧是玄镜堂密探啊。”
季寸言心道,也许是因为我话本子看得多了,能顺着你的意思往下说呢。
皇帝道:“你此番潜入锦阳宫,任务凶险,朕会派人护你周全。不过,除了翠儿的死之外,你也替朕留意一下曹贵妃有无异状。”
季寸言拱手道:“是。”
自清月斋出来,齐悦对季寸言道:“近日锦阳宫烧死了一个小宫女,另外两个以受惊为由告病不愿再回锦阳宫,刚好我们得再送几个小宫女去当差,便将小季姑娘你混入其中。进去之后,虽然我也另有眼线,但鞭长莫及之时,还得小季姑娘自己谨慎周全,万事小心。”
季寸言道:“齐公公放心。我是玄镜堂暗探,在宫中查出妖蛊之案,本也是分内事。我定会小心周全,用心彻查此案的。”
齐悦又道:“陛下所说的事情……也请小季姑娘留心吧。”
季寸言见四下无人,齐悦说话并不避讳那掌灯的小太监,便压低声音道:“公公对‘夺舍’一说,有几分信呢?”
齐悦叹道:“其实,就算陛下没看出,我也心有怀疑。开春之后,贵妃娘娘便脾性大变,实在匪夷所思。她虽然脸没变,仪态也没变,衣食住行都没变,但是……却突然不懂得人情世故,做事张扬又没有常识,这一点才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季寸言有些疑惑,却也听懂了他这句话的几分意思。
作为曹贵妃的夫君,皇帝对她的言语神态,脾气秉性自然更为在意。
作为宫中掌事的太监,人情世故、上下周全的事情,齐悦却是最敏感的。
第二日,季寸言便同十几个小宫女一齐被送进了锦阳宫。
锦阳宫的张公公在烈日下看着脚下跪着的这十几个女孩子,慢悠悠道:“都是齐公公送来的?”
“是呢,精挑细选的宫女,干活手脚麻利,又温顺听话。”旁边的小太监附和。
张公公慢慢在小宫女面前走着,嘴里道:“锦阳宫是什么地方,不用咱家说,你们心中也清楚。在此处当差可比不得别处,须得格外谨慎上心才是。对贵妃娘娘,一定要忠心不二,不可有半分异心。平日里做事令行禁止,不该问的事情不问,不该说的话不说。咱们娘娘赏罚分明,做得好,自然有赏。有什么事情做错了,惹恼了娘娘,那也够你们喝一壶的。”
此时,艳装的曹贵妃从内殿走出来。
张公公立时小跑着奔去迎上。
众人齐声向曹贵妃道:“贵妃娘娘好!”
曹贵妃慢悠悠走到这群小宫女身前,低头瞧着她们。
众宫女有听说过锦阳宫差事不好当的流言的,有被方才张公公的话吓到的,便都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俯首跪着。
忽然,曹贵妃弯下身子,一把握住季寸言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来。
季寸言无奈抬头同曹贵妃对视。心中惊道:出师未捷身先死,宫门没踏入就被认出来啦?
只见曹贵妃冷冷一笑,道:“你胆子不小。”
季寸言心道,怎么办?若是要将我乱棍打死,我能反抗吗?这几个侍卫太监倒是入不了我的眼就是了……
“居然敢跟本宫对视。”曹贵妃把话说完。
张公公此时也附和道:“大胆!来——”
他刚想使唤人讲季寸言拖出去处罚,便被季寸言打断了。
“娘娘恕罪!”季寸言忙低下头一边磕头一边道,“娘娘恕罪!只因娘娘生得太美太好看了!奴婢只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眼睛,忍不住再看。娘娘,娘娘……比奴婢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百倍,竟然比画中的美人都好看。奴婢这是情不自禁啊,求娘娘恕罪。”
这几句话说得真情实感,让曹贵妃也非常受用,她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得意地勾起嘴角,道:“行了。新来的宫女,吓坏了可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做人多刻薄呢。”
张公公道:“是……”
曹贵妃又蹲下去,盯住季寸言道:“你喜欢看我?”
“是。”
“可是我却不喜欢看你。张公公。”
“在。”
“这丫头伶牙俐齿,机灵得过头了。以后只准她做些洒扫的粗活。”曹贵妃回头盯住张公公道:“绝对不能让她伺候左近。”
张公公会意道:“是。老奴谨记。”
季寸言这才松了口气。刚刚这一出,实在没想到,不过也不算坏事。那死了的翠儿,不也是做洒扫粗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