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君初相识
老宅灰色的门檐下面是两扇漆着黑色油漆的木门,日久天长,风吹日晒,斑驳的油漆显露出木头的细纹,门拴、门环、合页这些五金零件亦是锈迹斑斑,因为缺了几颗螺丝歪歪扭扭地挂在那儿,让这门看起来形同虚设,但凡稍微用力,一脚就能把它们踹散了架子。走进去是大约一百平方的露天院子,杂草丛生,青石砖铺成的地面上生出一层厚厚的青苔,角落里的一口石井被一块厚重的石板半掩着,井没枯,三五米深处还能看得见水映的天空。
院子里的宅子是灰色石头砖砌成,三个开间,中间那间的门和大门是一样的门板,上面的锁生了锈,看房人拿钥匙开了半天,才把那副锈锁打开,嘴里不住地对范澄喻解释,"回头,换把锁就好了。"进门是客厅,连着一间卧房,里面摆着普通的木头家具,不见得这里住过什么富贵人家,简朴,空旷,除此之外,左右两边各还有一间。
"嗯,明天我们就签个租房合同吧。"范澄喻里外走了一圈儿后,突然说道。
看房人正忐忑不安,怕他瞧不中,搜肠刮肚地想找点好听的说,万万没想到范澄喻这么干脆地决定了。看房人不可思议地半张着嘴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儿。
范澄喻又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像在追问。看房人连忙笑应,"唉,好、好的呀!"便一句也不敢多说,生怕再出变故。他偷偷打量这房子,总算是再有了主人,无论怎么说,能赚笔佣金,最让他开心。
两人正往外走着,范澄喻又问:"这家主人不会再来要房子吧?我可是要长租的。"
"不会,不会,听说这家主人出了国,去哪儿了,我也不清楚,只是有个亲戚偶尔会来看看,收收租。近几年,就只电话问问,来都没来过。"
看房人姓何,是蠡巷老户。开始,只帮这座老宅看房子,后来整条巷子里如若有人搬走了,都让他照看房子,再后来,他靠着租房的佣金过活了。
范澄喻找来的时候,老何还以为是外地来打工的青年,可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家离这儿不远,虽然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什么到他们镇上,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几个能让他理解的,只要他们付租金,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别的他懒得打听。
巷子里的住户多是代代相传,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神神秘秘地不愿提那宅子。因此,谁也不知道这宅子的真正主人是谁。空置了八年之后,终于有人来租,新闻似的瞬间在巷子里炸开了,议论纷纷,有人还特意去看到底是什么人会看中这座年久失修的宅子。本以为是哪家老人要来躲清静的,都没想到会是一个青年男子。
第二天,范澄喻如约而来,他这一签就签了十年。
人们总是喜欢捕风捉影地胡乱猜想。很快传言四起,有的说,这个青年男子一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找到他们这么僻静的巷子,租那么破旧的房子是为了掩人耳目。
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这宅子主人的后辈来寻祖?还有些传闻说蠡巷要变成商业街了,以后巷子里的房子都值钱了,会有很多人来租。一时之间,议论纷纷,更是生出许多划分地盘的闹剧。
可惜,传闻终究是传闻,范澄喻搬进来一段日子之后,巷子里的人不见他大兴土木改造房屋,简单做修缮和加固,他把宅子生了锈的五金件儿都换了一遍,歪歪扭扭的门正了,门拴光亮了,上面的锁也崭新,仅仅这几样小小的改动,再从外面看这宅子就重新有了生机,精神不少。又搬进很多大大小小的箱炉,搬它们的时候,那些搬运工脸上青筋突起,足见其重量非同一般。后来,这扇门里的声响越来越多,越来越有生气儿,偶尔像在砍树,偶尔又在凿石头,偶尔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偶尔像碎了玻璃,每一种声响都能让巷子里的人议论半天,那些坊间传闻也渐渐平息了。
让蠡巷里的人更好奇的是范澄喻不像其他新搬来的住户,初来乍到,愿意与巷子里的人聊天熟络,邻居相互之间总会有个照应,而是躲在老宅的院子整天不出门。他的作息时间也与别人不同。巷子里几位喜欢管事的老阿姨造访,他就站在门口接待,也不把人往屋里让。但也不见他带旁杂人等回来,所以,慢慢的,巷子里邻里得出一个结论,这是来了个性情古怪的青年。
这样又安静了没多久,根据宅子里传出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有些年长的人联想起他搬进来的箱炉,有人说他是个银匠,巷子的人就都认为范澄喻是个银匠了。总之,这种种猜测直到巷子里终于有走进那院子的第一个人出现才结束。
奚凝霜大四那年寒假回家。临近春节,巷子里的人开始置办年货。奚凝霜写了一手好字,每逢春节给巷子里的人家写春联是她的特殊任务,那年也不例外,她一天写了几十幅,该领的都领走了,还剩两幅。她给自家的宅子贴好春联,津津有味儿地欣赏自己的佳作,突然一阵清脆的响声传来,她顺着那声音的来处向巷子深处望去。
回来就听母亲说起那宅子来了位奇怪的租户,总会传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奚凝霜心下琢磨着,但这声音听起来悦耳,空灵的声响带着回音在巷子里打转儿,就像飞在空中的小精灵,东一下、西一下,忽高忽低,一会儿跑,一会儿走,让人浮想联翩,彻底挠痒了她的心。年轻人不像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偷偷地背后议论,好奇心加上勇气,让她必须去一探究竟,她进屋把剩下的那两幅春联儿带上,径直向老宅走去。
老宅的门依旧是半掩着,奚凝霜走到门前驻足片刻便挺直腰板,叩响门拴。
"铛、铛、铛!"三声金属的撞击与里面那种清脆悦耳的撞击声合而不同,就像好听的两重奏。奚凝霜紧接着喊道:"有人在吗?"随后,她静静地等待里面的人回应,可是里面清脆的声响仍然继续,她猜里面的主人一定没听到,就提高了嗓门又喊:"有人在吗?"这一次比之前大了几十个分贝,只听里面传来男人的一声惨叫,"啊!"随即,里面传来脚步声,半掩的门被拉开,眼前的男人左手紧紧握着右手,脸上略带痛苦地看着她。
"呀,我是不是打扰你了?"奚凝霜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知故问。
"没事,没事,有事吗?"奚澄喻万万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连忙收敛脸上的痛苦。
眼前这个女孩儿,这是他搬进巷子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年轻人。不能说这条巷子里没有年轻人,只是他每天的作息与别人不同,即便是出巷子的时候,脑子里只盘旋着自己的事儿,根本没有去注意看过任何一张脸,他对这条巷子里人的记忆只有那几位调查户口似亲切的老阿姨和看房人老何。
奚凝霜穿了一件杏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同色棉衣,马尾辫子束在脑后,青春的气息毫无掩饰地迎面袭来,特别是那双闪烁着好奇的眼睛,让人看了就无法转移视线。她伸着右手要和范澄喻握手,范澄喻连忙用衣襟擦手,羞涩地与奚凝霜握了握手,她的手很软,软得令范澄喻有点羞愧,匆匆握了一下就收回自己那只尽是老茧的手。
奚凝霜将手里写好的春联递上,大大方方地说:"你好,我叫奚凝霜,是巷子里的老户奚家的老二,每年春节都给巷子里的邻居们写春联,多写了两幅,就送给你做见面礼吧。"说话间,她的目光已经溜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