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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三千(2)

风雪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寒风杂着怨妇般的凄鸣,和那片片细雪一起拍打在她身上。

在她身上凡是没有被遮盖的皮肤都已经冻得发紫,轻轻一动,稍有些牵扯,就是如同皮开肉绽那样撕裂般地疼痛。

她睁开眼,细雪沾上细长的睫毛,微微一扇,便抖落下来。殷冥烟抿了抿嘴,口中干涩无比,台尖还发着苦,一扯双唇就裂了皮,渗出血来。还记得在迷离之际,听见那愚昧的昏君要将自己发配雪岭,想来,这里就是了。

殷冥烟试着动了动手,想借此撑坐起来,但只是轻轻一动,就连连听到自己碎裂的骨头错位的磨擦声,而就在那一刻,似要将她撕裂的剧痛淹没了她所有的思考。殷冥烟无力地趴下,许久才消减了那阵剧痛。

但还不等她松口气,就回想起自己本是被占卜老头那两名弟子送到了山上,可好巧不巧,此处偏是雪岭,而奉旨管理此处的,又好巧不巧的是占卜之女——水灵。想她被抓之时,只她一人躲在人群后,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而如今落到水灵手中,自然也不会好过。水灵一见殷冥烟便露出不屑的笑容,随后一脚踢在殷冥烟身上,殷冥烟便顺着山势滚了下来最后在山脚撞上了顽石,磕破了头。

抬头望去,这雪山之顶深入无边云天,望不到顶头,她若留在山崖下,便是死路一条,可上去了又能怎么样?殷冥烟咬紧牙关,含泪站起了身,回身看去,面前正是一道无尽深渊。她移动似有千斤沉重的脚,一步步靠近那深不见底的裂口。

寒风凛冽,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便结成冰晶落在地上,伤痛和寒风裹挟着她,她闭上眼,便倾身落入其中。

本以为就此可以了结,可到半空中,一道力将她托起,平稳送她落在谷底。那道力不是别的,正是先前觞赠给她的通心锁。通心锁治好了她身上的伤,又为她生了一簇火,看着温暖的光,她伸出手,先前被伤痛影响,忘记了自己腹中空空。

而现在,疲乏和饥饿又来折磨她。望了望四周,周身一片茫茫,眼见之处,只有白雪和碎石。殷冥烟咬牙,抓了一把雪,便往口中送。

另一边,承师堂。

季流觞跪在七杀阵中,周围还加了三道禁制,只要他敢动出去的念头,便会立即被阵法重伤,他手中紧握着通心锁,一阵咒语过后,一道红光从通心锁中传出,又进入他的身体中。

“咳!”强烈的痛感向全身蔓延,他因承受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以雪充饥只是暂时之计,疲乏依旧是没有打算放过她,她就地躺下,风一吹过,便冻得瑟瑟发抖,蜷缩起身体才觉得好那么一点。

可这是什么地方?雪岭。既然是在这,那身为东道主的水灵才不会让她好过。

刚没阖上眼多久,水灵就追来了。一挥袖便将殷冥烟带到了山顶的沁雪园。一到山顶,水灵就搜殷冥烟的身,一把将殷冥烟的通心锁抢走。

“哼,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水灵冷声说道,将通心锁别在自己腰上,一边抚摸一边说:“这种仙家的东西,你一个低贱的凡人也配?”说完,一脚踢在殷冥烟胸口,殷冥烟倒地,水灵又拿出皮鞭子,反复在她背上抽打。殷冥烟被法术禁制动不了身,但一身傲骨还在,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她背上的麻衣被鲜血染红,方才停手。

“哼,倒是倔得很!”水灵不知从何处弄了一盆水来,那水还汩汩冒着热气,泼在殷冥烟身上,就如用刀生剥活削她身上的皮肉一般,只因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盐水。“呃!“殷冥烟顿时捏紧了拳头,牙都快咬碎了。

“你今日便跪在此地,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身!“说完,殷冥烟仍不动,水灵见了,又一边用鞭子抽打殷冥烟一边喝斥她起身。殷冥烟爬起身,跪在地上,雪岭不同于云外世,云外世没有白日与黑夜之分,而这里却黑夜寒冷而漫长,白日也暖和不了多少。

日头渐渐地沉了下去,周围又冷了几分,殷冥烟只穿了薄薄两件薄衫,根本敌不住这种严寒。“咳咳!“她咳嗽几声,几滴血便从口中溢了出来。

灰蒙蒙的天望不到边,孤月没有星子的陪伴独自在空中。这时的人间,许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吧?或许,爹娘的鬓角都已经斑白了,只有她,自私地到这无端地狱来,最后却困在这里,任人折磨,生死不能。

殷冥烟也不知道这样的晚上她是如何度过的,再睁开眼时,自己身上便落了一层雪。头昏脑胀,大概是感染了风寒。

“呼——呼——”看着自己眼前那时断时续的白雾,她身体微微侧过,想用手撑住,却最终还是没受住,人倒了下去。

这时水灵走来,一看见她躺在地上,便立即拿出鞭子狠狠地在她身上抽了几下。

“休想偷懒!给我起来!”说着,又是重重几鞭,殷冥烟昏着脑袋,艰难地起身跪好。此时腹中的酸胀感又席卷而来,她不禁得用手捂住腹部,食指已经冻伤。

“给我跪好了!再敢偷懒,我就把你扔到影林里去!”水灵威胁道,殷冥烟蹙了蹙眉,强忍着跪在雪地里。

承师堂。

“师父,已经这么久了了,就算您不愿意放流觞出来,也让离明进去看看吧?”

“是啊,师父!您一向最疼爱流觞,您就算再生气,也让众师兄弟进去看望一下吧?”

“师父……”

“师父……”

占卜背对着众人,不禁得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只怕他并不知悔改——”占卜意味深长道,此时,离明赶到。

“师父!”

“离明师兄,你快劝劝师父,让我们进去看看流觞吧!”

“是啊,都这么久了,师父也不让人进去探望,都不知道流觞在里面怎么样了……”

“师父,”离明到占卜身后行礼,然后说道:“师父,帝君请您去一趟。”

闻言,占卜再叹一口气,随后转身看向离明:“你们可以进去,但绝不可放他出来!”

一听这话,众人立即跪下作揖:“谢师父!”

占卜离去,众人起身便围到离明身边。“师兄,快为我们解了阵法吧!”

“好!”离明应道,便抬手施法。

众人进去承师堂,只见季流觞跪在政法中,低着头一动不动。

“流觞!”

离明道,众人也纷纷跟着喊。

“流觞师弟!”

“流觞!”

可季流觞仍是跪在阵法中,似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一般,毫无反应。

“离明师兄,流觞怎么不理我们呀?”

“对啊,他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离明听了,摇摇头:“只怕,是这阵法隔绝了一切声音。所以,我们说的话,他听不见。”

话音落,一人失落道:“师父真是狠心,平日里就数师父最疼流觞了……”

“好了,师父有令,我们只许探望,不能放他出来。既然已经探望过了,便都回去吧!”

离明说道,最小的翊鸣却说:“离明师兄,我们之中属你最通阵法,不如你把这阵法破了,让我们同流觞说说话吧!”

“是啊!”

“是啊……”

“你们都忘了吗,师父说了,只可探望,不可放他出来!”说完,离明作势就要施法,众人见了赶忙退出去。离明退出承师堂,再次将阵法补上。

雪岭。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兴致到此?”水灵同太子夜黎一齐并肩走来,夜黎一眼就看见了跪在雪地中的殷冥烟,便忘了回答水灵径直走向了她。

“我说是谁,原来是殷姑娘!”夜黎戏谑地说着,便直接上手一把捏住殷冥烟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一阵端详后,便说:“果然是一眼便可惊艳四座,只一回眸就浮生颠倒的人,怪不得流觞就是违逆占卜也不愿意杀你!”

殷冥烟冷眼看着他,不愿意与他说一个字。

“性子这么傲可对你没好处,你若是愿意从我,我兴许还能让你脱离现在的苦楚!”夜黎似笑非笑地说,殷冥烟听了,一扭头,不再看他。

夜黎起身,水灵走上来添油加醋。

“我听爹爹说她是当年云下谷逃匿的遗祸之后,流传了家族的血脉,一但通了灵根便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一出,夜黎又来趣了。“说来听听!”

水灵一笑,继续说:“殿下可曾听闻过‘空系’?”

夜黎闻言,思考一番,摇摇头:“不曾。”

“所谓空系,就是没有属性的灵根。这一特别的灵根只存在当年云下谷的一个栾氏家族中,后来栾氏意图谋反,最后反被镇压。而那栾氏组长便同腹中的孩子一起逃到了人间,隐匿了起来。自那以后,这一灵根就不再出现。

而如今,在殿下面前,就有一个拥有这种灵根的人!”说完,水灵也看向殷冥烟,而她此时昏昏沉沉,还没有意识到要发生什么。

“你可知如何开启阵法?”

水灵点点头:“只不过,以我的修为,恐怕不足以支撑整个阵法,所以还要劳烦殿下!”

猛然间,夜黎一把将殷冥烟一拽起,然后随意一扔将她扔在地上。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阵法当中。

是转阴阵!殷冥烟惶恐,而阵法之外,两人看见她这幅样子,更觉得有趣。

“你这阵法是哪儿来的,看来效果不错!”夜黎说道,水灵却暗暗看了眼手中的半张黄纸,然后说道:

“这是我从爹爹那里学的,本是用来移形换物的。”

“好,好极了!”话音落,夜黎操控着阵法,殷冥烟困在阵中,如同笼中之鸟,逃无可逃。

转阴阵,可使阴阳颠倒、无中生有,他们两个用这个阵法是想干什么?

谁知下一秒,水灵抛出一道蓝色的灵光,那灵光仿佛有人指引一般,径直就钻进了她身体里。

“唔!”一时之间,她身体里一阵冷一阵热,她向要压制,可她的灵脉被三千念封住了,她如今只能全部承受。

水火不容,自古之理。水与火在她身体中相互排斥,自相矛盾。最终,水火无情,双双攻入心口。“噗!”鲜血飞溅在雪地中,殷冥烟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凌乱,毫无生气地瘫倒在地。

“哼,真是无趣,这就半死不活了!”夜黎顺势踢了一脚殷冥烟,殷冥烟微微睁开眼,又无力地闭上。

这一趟,纵使有三千念让她生死不能,但她今日气血双亏,已经没了半条命,加上一身灵脉被封,仙骨被剜,再用不了多久,就是三千念也无法为她续命了。

水灵看她如一潭死水般,便是连接近都不愿意。一脸嫌弃地别过脸,然后说:“如今她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与其死在我这里给我添麻烦,倒不如把她扔出去!”

“你可有想好扔到哪?”夜黎问。

水灵突然会心一笑,看向夜黎。

“我想,殿下此刻跟我心中想的,是同一个地方!”

一阵嘶鸣声划破天际,巨鸮在空中盘旋一阵,便突然松开爪子。随着又一声嘶鸣,一个人影落入影林。

所谓影林,就是影子林的意思,这里面聚集了所有想从人间进入云下谷的怨灵,这些怨灵汇聚于此,长此以往,便愈发地强大。如有人不小心误入,便会被游走于竹林间的鬼影吞没。

影林不似雪岭那么冷,但林间阴风阵阵,也很难不让人脊背发凉。殷冥烟昏倒在地上,脸上沾了泥土和污水,一身麻衣也已经脏的不成样子。

“醒来吧——醒来吧——”一阵阵低吟传入耳中,她只觉得周身都麻木了,麻木得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感受不到疼了。

她睁开眼,毫不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泥土,看向四周。“是谁在说话?”

她看着四周竹林里的黑影,双手紧紧握着,警惕地听着周围一切响动。

“我好饿啊——”

“我好饿啊——”

“……”

越来越多低吟声传来,殷冥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去听,可她也是抗拒,那些声音就越清晰。

“走开!”她捂着耳朵蹲下身,一道闪电撞破晴空,乌云压天,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变成狂风肆虐。

“轰——”巨大的雷声在她头顶炸开,她不禁得闭上眼,双手紧紧捂着耳朵,整个人蜷缩起来。

风伴着雨向她侵袭,这是她身上的伤被雨打着也渐渐开始有了痛感。

她从梦中醒来,一醒来就看见自己身边的泥土开始翻动,紧接着,一只只已经苍白的手从地里伸了出来。一声声嘶喊也从地下传来,尖利刺耳,她艰难爬起身后退,可越来越多的土开始翻动。而在她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满身爬满了蛆虫的人,那人一把拍断了她倚靠的竹子,几只白色的蛆虫便落在了她身上。

“啊——”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翻身躲开,那人紧追不舍。

“别过来!”她说着,大雨滂沱地愈发猛烈,她的双腿已经折了,别说跑了,如今就是站她都站不起来。

那人已经离她没有多远,殷冥烟看了眼如今的自己,紧抓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雨无情的拍打着地面,溅起水花,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和脸颊带走她身上的温度。

她不再做挣扎,只是,就这么放弃了,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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