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三千（4）
话音落，殷冥烟眼中淌起泪花，但很快她又拒绝了季流觞。
“不，不……”她双手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他说什么。
季流觞也知道现在的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将她拥在怀中，等到她心情平复之后再同她商讨。
云外世。
承师堂前，众人跪在院中，占卜将自己锁在堂中，已经过去一日了，堂中无一点动静。众人焦急不已，可又不敢上前。
“殿下，为今之计，只能出此下策了。”
夜黎闻言看向黑暗中的那微微亮光，点点头，答道：“只要能抓到那个妖女，就算是跑了他也没关系。”
“既如此，臣这便去准备。”
夜黎颔首：“去吧！”
占卜离开，当即，承师堂的大门打开，众人见到占卜都立即低下头，占卜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而在虚境之中。
夜黎朝着火光延伸的方向走去，烛台一盏盏点燃延伸出一条看不见样子的路，而在路的尽头，就是之前殷冥烟看见过的那个蓝色的银匣子，匣子漂浮在空中，匣子里散发出的光一阵阵扩散开，夜黎施法，便消失在虚境之中。
转而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这里周围是一片血海，而海的中央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巨大的囚笼，囚笼旁还有一个十字铁桩，上面沾满了血渍，铁桩上的玄铁链沾满了血仿佛生锈了一般。
“哼，许久未见啊！”
话音落，一人轻蔑的睁开眼看向他，随即闭上眼，仿佛看面前的人一眼都是在侮辱他。
“想你被关在这虚境之中已有多年，当年你拼死护送离开的人你还记得吗？”
一听这句话，那人顿时睁开眼，怒目圆睁。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夜黎听了，冷声一笑：“没做什么，不过就是上门拜访了一下。你不知道，这些年她躲在人间，再嫁他人，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哦，我听闻，她在出逃时就已经怀有身孕。按时日算来，如今也已经有二十岁了吧？”
“你，你们！”
“只可惜，她命不好，生下来就是灾星！天生的罪人！”
“住口！你们满手鲜血，残害无辜，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哼，有什么资格？”夜黎走到那人身前：“就凭这天历是我写的！只要我随便加上几笔，我说你们是罪人，没人敢置否！”
“天道轮回，你夜氏一族不会有好下场的！”
“会不会我不知道，但你注定是没有！”说完夜黎一挥手将一身被金缕衣包裹的人带走。
影林中，殷冥烟坐在庭院中，抬头看着被黑云笼罩住的天，法阵之外的天空下着倾盆大雨，一群黑影盘桓在外只等待他们出去。
季流觞在一旁不敢出声，殷冥烟已经这样盯着看很久了。
突然只听得一阵阵微弱却清脆的声响传来，殷冥烟才回过神，拿出了之前季流觞交给她的那封信。信中似乎有什么受到法术牵引，正在不断地颤动。季流觞立即赶来，殷冥烟将信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阵阵的金光透过信纸散了出来，那是一小捋金丝。季流觞将信递给殷冥烟。
“烟儿，也不知你在云外世如何，近日里你母亲常常挂念你，盼着你早点回来，却又怕你伤口无法痊愈，让你多呆几年。
到了云外世，你会遇见很多的事。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今有些事，爹思来想去，也应该要告诉你了。
二十五年前，那日下了暴雨，北漠遭遇百年一遇的洪灾，我刚从北漠回来，便在庭院中发现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怀有身孕，一身打扮不似凡人。我为其救治疗伤，那女子向我请求一个僻静之地，我便将晚亭湖给了她。
而后几日不断有人上门询问，那些人穿着一身锦缎仙绸，我知道是为了寻找那女子。为了掩人耳目，我与她商量之后，便对外称其为我的妻子。又因她不是凡人，怀胎七年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并为她取名‘殷冥烟’。
你娘之所以遭到追杀，只因为当年占卜修习秘法，为了得到栾氏一族独有的灵根，欲娶你娘为妻。你娘早已嫁人，占卜便不惜陷害整个栾氏，冤枉你爹殷左使是鬼门派来的眼线，又以栾氏欲修习秘法反叛为名，请帝君下旨诛杀整个栾氏。
你娘逃走之后，就失去了你爹的消息，今我将这‘金纱’交给你，若你爹被困云外世，金纱可以帮你找到他。”
殷冥烟将手中的信折好，信中所说的事对她而言无非是一种颠覆。
“烟儿……”季流觞试探地轻声唤了一句，她眼中隐隐泛着泪花，不知是不是因为思念。
“我如今，还能活多久？”她哽着声问道，季流觞听了，沉默一阵后，才回答。
“多则七日，少则……”
“我问的是……如果我在人间，还有多久……”她说着，晶莹的泪珠已经划过脸颊低落在衣衫上。
“可能，三个月……”
“三个月？”她看向手中的信，双目无神，语气中满是无能为力。“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了……”
一听她所说，季流觞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有了希望。
“其实，我有办法送你回去。”他小心地说，眼神却一直未离开过殷冥烟，一直在观察她的反应。
她双眸微微一颤，刚刚亮起的光，没过多久就在眼中熄灭了。“等我去了，你就回去吧，替我捎一封信回去，只说我过得很好就可以了。届时你再将我的尸体带回去，向他们证明我已经死了。你的师父视你如己出，知道后也不会为难你的。”
“烟儿……”季流觞刚开口，殷冥烟就立即打断。
“流觞，你不用再说了。你是神族，前途似锦，我不过是一个罪人，死了，才是最好的归宿。”语尽，她起身走进房中，昏暗的房中，一盏昏黄的灯孤独地在空气中挣扎，空气里弥漫的泥土味她已经习惯了，如果未来她死了，她宁可就躺在这影林之中。
云外世。
“爹，都过去几天了，流觞如今在哪里，找到了？”
占卜闻言，摇摇头。“用引灵术试过了，可是灵萤飞出去了，都没有再飞回来。”
“难道，他们已经逃出云外世了吗？”
“不可能。云外世如今戒备森严，没有天君之令，谁也不能进出，他们不可能出得去的。”
水灵听了焦急的一拍桌子，烦躁的坐下抱怨道：“都怪那个妖女！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她，也不至于有今天的事！”
“殷冥烟所使用的术法诡异，恐怕都是些禁术，她来云外世，也定是早有预谋。”占卜语重心长道，水灵也点点头。
“肯定是她施了什么要求迷惑了流觞，才让流觞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水灵说得言之凿凿，眼睛里恨得巴不得将殷冥烟粉身碎骨。
“总之，无论她学过什么禁术，这段时间你都要守好雪岭，雪岭可以直通凡间，切不可让他们跑出去了！”
“爹放心，太子殿下已经命人到雪岭驻守，定不会让她跑出去！”
影林。
殷冥烟也不知道自己靠着门睡了多久，只在梦中听见一阵敲门声后，才缓缓醒过来。
“烟儿，你可休息了？”
她低了低头，正要开口，突然心口一阵绞痛，当即只觉得喉咙里涌上来一阵温热的血腥味，随后一口血就吐在了衣服上。
心口的绞痛不断地放大，慢慢地向周围扩散，直至全身都这样。
这应该就是“三千念”的反噬吧？
好在她没有多少时间了，不然她定无法长期忍受这种痛苦。
“唔！”她蜷缩在地上，全身上下仿佛被牵了线一般，那些线最终卷在一起，扯得她直觉自己全身都折合在一起了。
季流觞在门外喊了又喊，可始终未听见殷冥烟应答。
兴许，是睡着了。
殷冥烟颤抖着翻了个身，满脸冷汗，周身的疼痛不断分食她的理智。全身上下好像有无数个锁扣被牵扯着，她难受得只想把它们从身体里抽出来。
弥留之余，她一把取下了木簪，就朝着身上那牵扯的中心刺了过去。
木簪深深地扎进了身体里，但她好像疼得已经麻木了，只觉得自己好困，好困。
“醒醒，醒醒……”
“醒醒……”
一阵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迂迂回回的晃来晃去，她想睁开眼，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听那声音空空荡荡地继续说：“鸿蒙之外，混沌之内。历经生死之痛，才能复得新生。不生不死，千秋万世。活着走出淤泥，才能焕然新生。”
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暖流涌进身体里，身上的疼痛感和疲惫都缓解了不少。
她试着睁开眼，在看见的却已经是季流觞的脸。
“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殷冥烟无力地摇了摇头，吞了吞口水，却觉得自己口中干涩无比。季流觞当即倒了一杯水，然后扶她坐起。
“喝点水。”
殷冥烟正欲抬手，季流觞已经先将水喂到她嘴边了。
“又劳烦你救我一次。”她哑着声音说道。
季流觞却没有应答。
殷冥烟低头，抬手从袖中拿出了那封余若长给她的信，并且将金纱将和信一起交给了季流觞。“这封信是我的身世，而这金纱，是我爹留给我的。”
季流觞微微蹙眉，有些犹豫地接过了信，殷冥烟微微一笑道：“我真是可笑，到要死了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云外世有一地可以直通人间，只要越过了那里，你便不用再担心遭到追杀。你可以与爹娘相见，可以逍遥地在人间生活。”
“回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命不久矣，难道让爹娘为我送葬吗？”殷冥烟仍旧没有活着的念头。
季流觞抓住她的手，又说：“三千念可以让人不老不死，你如今是受到体内的灵根反噬，只要通过转生术将灵根移除便可。”
一提到转生术，她就会想到秘法里的那些字眼，她一开始看不明白，其他的术法她不懂的，她都问了花婆婆，唯独这转生术她不敢开口。
“流觞，我……”她说不出口自己的意思，只能拒绝。可殷冥烟如今的状况不容乐观，如今三千念已经发作一次了，再有两次，她必死无疑。
三千念本不致死，坏就坏在她体内有强烈的反噬，使气血亏空，加剧了三千念的作用。
“你就不想回去吗？”
“你爹娘还在殷灵山庄等着你，你就这么死了，她们怎么办？”
“我也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我既然提出用转生术就知道它的后果。我不在乎那些后果，我只希望你能活着。”
殷冥烟失语，只能低着头。眼泪一滴滴滑落，被季流觞紧紧握着的手也在颤抖。
“是我带你来的，我也要将你活着送出去。”
季流觞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香囊塞进殷冥烟手中。
“没有多少时间了……”
殷冥烟握紧了香囊，流着泪闭上眼。
第二日。
今日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屋外的天仿佛也格外地亮，她的发髻上戴着那只季流觞给她的珠花，看着面前的铜镜，铜镜里的人一身红装，眼中却满是忧愁。
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轻轻解开，里面是季流觞的一缕发丝。
“吱呀——”门推开，季流觞走了进来，殷冥烟赶忙将小香囊收好，季流觞也换了一身红装，发冠也梳得与平时不同了。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因为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是这样的结果。
“影林中不见天日，所以只能在屋中点了香来代替。”
“我……”无妨……心中这么想，但嘴上又说不出口。
“等出了云外世，我再还你十里红妆。”
话一出，殷冥烟顿时红了脸，可是又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季流觞牵着她的手走到厅中，面对着香炉，二人撩了衣服双双跪下，将新人的拜礼行完才起身。
殷冥烟不知所措，季流觞一笑，将她拥入怀中。
“我一定将你平安送出云外世。”
这一句话落在耳边，就像一颗定心丸，她的心跳就这样跟着放慢了。
季流觞松开她，她往后稍稍退了些，低着头不说话。
“烟儿。”季流觞轻唤一声，殷冥烟回过神便抬头看向他。他便顺势慢慢靠近，他身上那种不同于香烛的香味慢慢将她环绕，在闭上眼之后渐渐融入到她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