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峨眉有佳人
太白山山脚,天狼与老狼并肩而立。老狼对即将返回辽国的耶律弘道:“大人赶回,请务必在辽帝面前美言几句。”说罢一挥手,几名狼兵吃力地抬着两口箱子上前。
耶律弘笑道:“请帮主放心,帮主实力非凡,如我再美言几句,必能促成美事。只是此次我等的谈话被人偷听,恐怕贵帮的巴蜀大计就要落空了。”老狼冷笑道:“大人不必多虑,我天狼帮布局巴蜀中棋局多年,来人不过偷听了只言片语,根本动摇不了大计根本。”
耶律弘大笑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所谓夜长难免梦多,望贵帮早日成就大计,异日你我好共享荣华富贵,多谢厚礼,就此别过。”一提缰绳,跟着运载珍宝的马车纵马远去。
三日后的清晨,丹阳道长带着张青峰策马向峨眉山奔去。青城山距离峨眉山三四百里,两人一路不快不慢地观景弛行,五个多时辰后,方才走到峨眉山山脚下的一座古镇。
丹阳道长跳下马道:“青峰,这座古镇唤做青龙场,建于唐高祖武德元年,你看它可遥观仙山,真可谓采菊青龙场,悠然见峨眉呀!”
张青峰望望街道边的小店,笑道:“这个小镇既独立于世外,可又有着这么多的店铺,充满人间烟火,真是一个好所在。”
不远处传来打铁的声音、饭馆炒菜的声音、市场鸡鸭嘎嘎呱呱的声音,人们吵嘴的声音……小镇热闹非凡。
丹阳道长望着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峨眉金顶,一时出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许久才道:“青峰,陪我四处慢慢走走。”两人牵着马匹慢慢穿过顺河街、万埝路、半边街……几条古街。
张青峰发现老人异常地沉默,有时停步望着街头出神,有时叹息一声,似乎满怀心事。他感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牵马默默跟在老人身边。
古镇不大,不多时,两人便将几条街道逛完。经过半日的奔波,张青峰早已觉得肚中饥饿难耐,目光不自觉地望向街边饭馆。
街道两边廉价风味小吃店处处皆是,每家店门口几乎都摆着长条凳、四方桌,店中炒菜的油菜香、豆瓣香四处飘逸。
张青峰望着街边一碗热气腾腾、香鲜红亮的肥肠血旺,不自禁吞动着喉结。丹阳道长看在眼里,微笑道:“今天带你去个好所在大吃一顿,给你解解馋。”张青峰连连点头,喜形于色道:“实在有些饿了,早就在等太师父开口请吃饭。”
丹阳道长带着张青峰转入一条僻静巷道,走到街道尽头的一家酒馆门口。酒馆门楣上挂着块“绣雅轩”的招牌,踏步入内,见院中一切皆有岁月沧桑的色调,仿佛向人们默默地讲述着远久的过往。
踏着古朴的石板路,两人在大厅靠水池的地方坐下,点了几样菜:猪血旺汤、粉蒸肥肠、红烧牛肉、豆腐脑。丹阳道长望着墙壁上雕刻的古旧的花卉人物,问点菜的年老伙计道:“老伙计,老夫几十年没有来了,老板还是姓黄吗?”老伙计惊讶道:“老道长几十年前来过?算起来这家店传了三代到现在有百来年了,老板还是姓黄。”
丹阳道长幽然道:“几十年没有来,一切似乎都还没有改变!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四十二年前的今天,那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那一次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伙计,给我拿一壶你们酒家珍酿的峨眉雪酒。
张青峰有些吃惊道:“师祖四十二年的今天来过,怎么记得如此清楚?。”丹阳道长低声道:“不错,四十二年的今天我和峨嵋派‘飞霜一剑’白若曦女侠来过。”
张青峰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丹阳道长淡然道:“不必吃惊,师祖也年轻过,也有过两情相悦之人。”张青峰道:“青峰从未听闻,是以吃惊。”在青城数年,他从未听人说起丹阳道长有过俗世情缘,在青城弟子印象中,丹阳道长就是清心寡欲、全心向道的修道之人。
“你师祖十岁便出家做了道士,从此便一心向道。有一年,我们正道与魔教在雁荡山大战,我在混战中受了伤,与师父、师兄弟们走散。在找寻师父的途中,我被两位魔教长老追杀,眼看就要命丧魔教长老之手,这时峨眉派女侠白若曦出现了,她救了我,也受了伤。我们边战边退,终于躲过了魔教的追杀。我受伤过重,昏迷了三天三夜方才醒来。这三天之中,白若曦一直在身边照顾我,后来又送我回山。”丹阳道长波澜不惊地叙述道。
伙计端上酒菜。丹阳道长道:“青峰,今日你也陪我喝一杯。”张青峰打开酒瓶,慢慢斟上两杯酒。张青峰追问道:“后来你们在一起了吗?”
丹阳道长苦涩一笑,道:“我们青城派源自道教正一教,出家道士原也能娶妻生子,但我为能继承掌门之位,发扬道法,便决定全心向道,绝了尘俗的念想。四十多前的今天,我来到这个古镇,约她下山,向她说出要独身修道的话。我还记得那天她画着娇艳的妆容,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她满心欢喜,以为我要说娶她做新娘的话,因为我曾经信誓旦旦的对她说,我为了她甘愿放弃一切。”
张青峰“呀”地,轻声了一声,心中对白若曦充满了同情,过了片刻,问道:“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丹阳道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木然道:“后来她远嫁南海,嫁给了南海第一大家族的公子南浩天。这么多年,我潜心修道,以为已然忘记了她。如今一到峨眉山下,就禁不住想来看看。听说只有老人才总是回忆过去,看来我真的老了。”
张青峰不知如何劝解眼前的老人,许久才道:“徒孙不懂,只是以为太上无情不好,还是做个有情的凡人好了。”丹阳道长淡淡一笑,慢慢饮下一杯酒。
吃罢午饭,两人牵着马来到古镇外的沱江河边,静看潺潺河水东流而去。张青峰看着丹阳道长深思的神情,暗中猜想道:“师祖是在回忆当年和峨眉女侠在这河边漫步谈心的往事吗?”
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他面前浮现出一位女子甜美温婉的面容,不由说道:“师祖,我去镇上买些礼物,这次上山除了见白眉掌门,还要去见华云师太,还是要送些礼物。”丹阳道长点点头,道:“难为你想得周到,去买几份礼物好了,我在这里等候你。”
张青峰急急赶到街市,买了些时令瓜果和糕点,接着寻思道:“该给湘君买个什么礼物好呢?”他第一次给心仪女子买礼物,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四处逛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玉器铺。
店家见有人进店,急忙拿出几只好玉器殷勤待客。张青峰听人谈论过玉器辨别之术,看中了一只青翡翠玉镯,雪白的底、鲜绿色的斑,绿色浓而集中,便以为好。
他掏出银子付给老板,叫店家用布好好地将玉镯包裹起来,藏在身上。
丹阳道长见他提着瓜果、糕点回来,笑道:“买这些寻常瓜果怎么用了这么久的时间?难不成是给哪位峨眉女侠买了胭脂水粉、金银玉器?”张青峰被他无意中一语道破心事,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两人催马上山,不多时便到了峨眉派山门,见早有白眉道长派出的弟子在门口恭迎。丹阳道长道:“青峰,你先去华严峰看望华云师太,随后上金顶找我。”张青峰答应一声,朝一位峨眉弟子指引的华严峰方向行去。
张青峰从两河口上山,一入华严峰路途,一路见林木茂密、山容清秀,耳边鸟雀啼鸣之音不绝于耳,想道:“都言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两者景色皆出尘脱俗,都是养生练道的洞天福地。”
再往上走,山道两旁尽是参天古树和垂挂藤萝,于云雾飘舞中又是一番美不胜收的景象。张青峰放慢脚步,一边观赏山道诸景,一边暗自言语道:“母亲,今天峰儿来你自小生活的华严峰来看你了,你可还好?”
从峨眉山两河口到华严峰,不过二三十来里,张青峰慢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山门前。他幼时随母亲来过二次,还依稀记得华云师太站在山门口送行她们母子的情形。
他正自哀伤追忆回想慈母的音容笑貌,忽听有人喝道:“华严峰为峨眉派女弟子习武居住所在,请香客留步。”山门内闪出一位道姑和一位俗家女弟子,两人皆身负长剑。
张青峰连忙施礼道:“请两位师姐代为通报华云师太,就说林婉容之子,青城派弟子张青峰求见。”道姑面露惊讶之色,向他上下打量道:“师妹快去通报师父,我带张公子前往会客厅。”
俗家女弟子快步前去通报。等张青峰跟随道姑来到会客堂时,华云师太已站在门口迎接,堂前两边站着十几位女弟子。峨眉女弟子们闻讯林婉容之子前来,都赶了来。
张青峰急忙上前向众人施礼。
峨眉女弟子之中妙清道姑与林婉容最为交好,见他到来,不自禁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流下泪来,说道:“小时你两次来山,我常常抱着你在这峰前峰后游玩,没想到你都这样大了,师姑她……”妙清道姑只比林婉容小七八来岁,拜在华云师太门下,两人虽不同辈,却情同姊妹。
华云师太眼眶潮湿道:“妙清,青峰来看我们,应当高兴。”妙清擦泪道:“是,师父。我去给青峰倒杯茶。”陈湘君上前微微欠身施礼道:“青峰,自黑竹沟一别,你去太白山可还顺利?”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微笑看着他。
张青峰只觉心间一甜,心跳快跳起来,回礼道:“师妹好!此去太白山凶险万分,但收获颇多。”
妙清端上热茶,放在张青峰桌前道:“天狼帮到底有些什么底细,你可查清楚了?我们日思夜想,就想着要早点给师姑报仇。”张青峰看看四周,欲言又止。华云师太道:“湘君和妙清留下,其她人暂且退下。”
张青峰当下将太白山见闻一一告知。华云师太道:“青峰还要上金顶拜见掌门,到时就请掌门示下如何为婉容师妹报仇一事。湘君,你与青峰算是旧交,今天你就先带青峰去她母亲以前住的小院看看,然后送他上金顶吧。”陈湘君低头道:“弟子遵命。”
陈湘君引着张青峰走过两条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小院角落,只见院中贴墙种植着一排纤细修长的翠竹和一株芭蕉。陈湘君打开一扇房间木门,屋内摆放着一张精致的雕花装饰木床、一张雅致梳妆台,一把靠背松木椅和一个藤箱。
张青峰见一面云纹铜镜放置在梳妆台上,镜面洁净光亮,便问道:“你们平时还常常来打扫吗?”陈湘君道:“你母亲住过的这个房间,师父一直以来都说要空着,不准师姐师妹们住。每到打扫的时候,师父都叫我们要将这里扫除干净。这间房一直都是我或妙清师姐打扫,我们每次都仔细擦拭。”
张青峰深深向陈湘君一拜道:“难得你们如此重情重义,深为感激!”陈湘君急忙扶起他双手道:“只是力所能尽做点小事,怎能受此大礼。”张青峰在小院周遭来回盘恒数次,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母亲旧居。
回到会客堂,张青峰跪下向华云师太和妙清道姑各自磕了几个响头,说道:“难得世间还有两位尊长对我母亲如此挂念,张青峰永世难忘。”妙清道姑急忙将他扶起道:“我们与你母亲情同家人,快快起来,不要行此大礼。今天见你长大成人,我们都替婉容师姑高兴呀!”
张青峰不由洒下几行热泪,与峨眉众女侠告别后,跟随陈湘君向峨眉金顶而去。
两人默默步行上山,张青峰一路还沉浸在思念母亲的哀伤情绪中,长久无语。陈湘君见张青峰眉头紧锁,便说些宽解的话语,让他忧郁的心境慢慢得以舒畅。
山风吹荡中,张青峰有些难为情道:“刚才情不自禁,流下泪来,让你见笑了。”陈湘君微笑道:“这是你心存孝道的流露,怎么会笑你?何况我小时候都见过你偷偷哭鼻子,不会再惊奇哪!”
张青峰又是惊讶又是尴尬,苦笑道:“真有这回事吗?”陈湘君微笑道:“有次给你送饭,看你在床上偷偷对着墙壁小声抽泣,然而一叫你,你却转头露出笑容来。你年龄那么小父母就不在了,自然感觉孤独无助,但我都知道你很伤心。那时我也还小,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你,抱歉。”
张青峰心中一暖,说道:“你说起话来,声音甜美,言语又大方得体,总是让人心中感觉妥帖舒服,我现在感觉好多啦!” 陈湘君叹气道:“你呀,说话总是言不由衷,鬼教的妖女可比我的声音甜美得多,我还听说有人见了她就走不开身。在黑竹沟,我看她对你嫣然俏笑,你们相处想来不错吧?”
张青峰急急分辨道:“你不要误会,我和她几乎都没有怎么说话。她是鬼教妖女,诡计多端,我是不会与之为友的!”陈湘君依旧叹口气道:“你离开她了就这样说,可见了她,又会魂不守舍了!”张青峰急道:“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若我张青峰对魔教妖女有心,就五雷……”
他话未说完,陈湘君忽上前二小步,伸出纤纤玉手掩住了他的嘴。这两步,使得两人几乎贴面而立。张青峰闻得一股芳香扑面而来,又见眼前是佳人含羞的眼眸,瞬间头中只觉得一片迷离恍惚,耳朵也嗡的一声响,面上好似发起烧来,热得发烫。
陈湘君吐气若兰道:“你的心里藏着谁?”张青峰只觉全身轻若羽毛,轻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陈湘君佯作没有听见,一双会说话的眼眸盯着他眼睛,轻笑道:“没有听清楚,刚才你在说什么?”
张青峰紧握她的右手,大声说:“我说我的心里只有你。”只听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陈湘君从他手中抽出手退后了两步,羞涩的垂下头向前疾走。
张青峰轻巧地赶上前去,在她身边轻声道:“湘君,我特意给你买了只青翡翠,你试试合不合适?”陈湘君停下来,依旧低垂着头,将手慢慢递给他。
张青峰略有些慌乱地取出手镯,一手握住她的右手手腕,一手将手镯轻轻戴在皓腕之上,但觉掌中玉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陈湘君将手臂从张青峰掌中轻轻抽出,半抬眼帘,细声道:“刚刚合适,倒像是我当面试过一般,谢谢你!”两人心中皆喜悦甜蜜非常,一路慢慢相伴上山。
陈湘君细细问起张青峰在太白山的经历,张青峰一一道来。
张青峰道:“这次我与那契丹高手一战,并得到岳大哥的指教,剑法有了新的领悟,我演练给你看看。”他在山道边找了块平地,将云天剑法施展开来。自得岳飞提点后,他又苦练了数日,云天剑法渐臻圆熟。
他对陈湘君道:“不要拘泥于一招一式,要将人剑、笔墨化而为一。你试试看!”陈湘君依言演练。她经张青峰一再指正后,渐渐将云天剑法贯通于一气。张青峰见她掌握了其间诀窍,笑道:“湘君,你已将方法掌握,剩下的再慢慢揣摩苦练就好。”
甜蜜美好的时间总是过于短暂,两人沉迷在玄妙剑法与朦胧感情之中,不觉三四个时辰一晃而过。张青峰抬头向西一望,见秋阳正慢慢向山下落去,惊觉道:“时间有些晚了,太师父还说叫我早点上金顶去拜见白眉掌门。”
陈湘君收起剑道:“都怪我,练起剑来就忘了时辰。”当下她展开轻功,引着张青峰向山顶疾驰而去。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到了峨眉金顶会客厅之中,只见丹阳道长正与一位白眉极长的老者正在喝茶谈笑。陈湘君上前参拜了两位掌门,自行下山而去。
丹阳道长看了他几眼,责备道:“怎么耽搁了这许多时间,还不快过来参见白眉掌门。”张青峰面上一红,急忙上前参拜道:“青城派弟子张青峰参见白眉道长。”
他抬头见老人身材挺拔、须发皆白,一双半尺多长的浓眉垂下到了嘴边,好似画中老仙神下凡,心中不由暗暗称奇。
白眉道长上下将他打量,哈哈笑道:“这个娃儿长得器宇不凡,年纪轻轻就精气内敛,修道的根器很是不错。可惜了,当年我还是应该把他抢过来。”
丹阳道长道:“他是你弟子的儿子,自小受你弟子传授武艺,自然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你徒孙,掌门不须拘于世俗礼仪,非得拜在你门下。”
白眉道长听得这句话甚是受用,笑道:“道长如此说来,倒是我心胸狭隘了。”说笑之际,他长垂的两道白眉微微颤动,更添仙风道韵。
“听闻道长闭关一年,悟出了绝世剑法,今日你徒孙初次拜山,不知道长可否传授几式?”丹阳道长笑道。白眉道长面露沉疼之色,悲声道:“老友早逝之际,将婉容托付于我,而我竟不能护她周全,念之甚是遗憾。也罢,而今老友血脉只剩青峰一人,我就传他几式吧!”
丹阳道长道:“道长无需自责,只怪那天狼帮凶狠险诈。近日我夜观天象,天帝星摇摇欲坠,不出三五年,恐怕天下就要大乱呀!”
白眉道长白眉一垂,满色凝重道:“天下即将大乱,百姓又要受苦了。你我年岁已高,早就该退隐江湖,以后的江湖就要靠青峰他们这些年轻人了。我一生好剑,曾习练剑术数十种,近年闭关,深悟大道至简之理,于是将我一生所学去繁就简,化为四式。青峰,我今日就将这四式传与你,望你日后能以它行侠仗义,除暴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