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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中秋盛宴4

殷承钰总是要给阁老面子的。

所以空荡荡的王府马车若无其事地驶回王府,而本应该坐在马车上的人却在阁老的书房气定神闲地品着阁老奉上的白茶。

万松的书房自然是不凡,雕花的梨花木桌椅,前朝宣政年间的笔洗,当今景德镇烧铸的茶器,角落香炉中燃着名贵的香料,一明一暗之间飘着淡雅的熏香,恍惚间如春意永驻,当真好雅兴。

殷承钰在打量万松书房的时候,万松也在端详殷承钰。

祁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垂大而不贴面,虽然男生女相,但那也是有福之相。

况且祁王眼中有神而不飘忽,嘴角含笑而不露齿,坐在那里垂眸敛目,如一尊无喜无怒的菩萨,不说其他,单凭这份养气功夫,就让人赞叹不已。

能坐得住镇的人,才能成大事。

万松叹道:“难怪太后偏宠殿下,殿下确实有过人之处。老臣长孙万懋,比殿下痴长几岁,仗着有几分才学,险些京城都装不下他,闹得老臣头都痛。若是那顽猴能学来殿下十分之一的功夫,老臣也不至于这般头痛。”

殷承钰啜一口茶汤,把话拉过来道:“阁老说笑了,令孙才气过人,艳压群芳,京师第一才子,也不是浪得虚名。”

阁老摇摇头道:“什么第一才子,都是别人看在老夫的面子上捧他。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老祖宗的话都错不了。”

殷承钰有些摸不清万阁老请她来府上小坐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谈他的长孙万懋吗?

万懋此人才名远扬不假,却也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当年不爱红妆爱蓝颜,甚至连妻子都不想娶了,恨得万阁老差点打断他的腿。

不过万懋也算浪子回头,迷途知返,好好得成了家,科举上了榜,安安稳稳地在翰林院做一个编修,不问政事,一日倒也逍遥快乐。

难不成万阁老又想让长孙步入政局?

殷承钰有些迷糊,但面上不显,只是稳稳得喝茶。

万松亲自执茶壶为祁王续杯,一边倒茶一边说道:“白茶者,生晒为上,愈老愈醇,七年为保。老臣这茶整整存了十七年之久,殿下尝起来如何?”

殷承钰答道:“这茶水清亮不浑,泛着琥珀光泽,细闻有荷叶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而难得的是,这茶闻着苦,入口却是甜的,丝滑醇厚,香暖醉人,当真绝品。”

万松笑道:“殿下于茶一道是行家。”

殷承钰连忙推辞。

万松落座,端起茶杯嗅了嗅,再拨开茶叶饮一口,咂一咂嘴道:“老臣年老,喝不惯一年换一茬的绿茶,还是觉得白茶好,岁老茶香,一如故人。”

不待殷承钰细细品味阁老话中深意,阁老袖子一抖,一本文册掉了下来,刚好就是汪邈那一本。

万松笑着躬身拾起,道:“正说着,这新人就跳出来了。”看着祁王目中有些好奇,便递给祁王道:“赵家小子碰到的的确是个妙人,文章写的也有趣,殿下瞧瞧。”

万松提点到这份上,殷承钰自然明白。

人如白茶,情谊老而醇香,绿茶年年新,只是少了味道。

这就是不希望汪邈入仕的意思。

首辅看似年老,但是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听说祁王当街救下的举人,万松不可能不派人探查。

况且文人识人看文风,汪邈曾经落选的文章,阁老派人去寻,肯定能寻到。所以今日再瞧见这篇赋文,文风一致,到底是谁的文章,阁老心中也就有数了。

今天这出戏,在万松看来就是祁王自编自导的,只不过碍着祁王的面子,不能说破,只得隐晦地暗示:此举人不该入官场,祁王如果自己喜欢,就留在王府做个管事吧。

殷承钰接过文册,却没有打开来看。

她明白,万松这算是打了提前量。

按理来说,礼部尚书苏暄便是明年春闱主考,苏暄出自浙江余姚,与万松为同乡,如果首辅明确表达对某人的不喜,那这人就根本没有上榜的机会,更别说让陛下瞧见了。

殷承钰不可能咽下这股气,她将文册收入袖中道:“小王不善文墨,恰好师长在王府,这文册就由小王带回去看几日,日后再奉上。”

万松是想与祁王交好的,自然不会介意这点小事。

万松点头道:“燕少卿的确博古通今,若是当年留在翰林院,不执意离京,今日六部尚书,必有他一席之地。还好如今殿下护着他,才让他这个痴儿少受些苦难。”

提到燕晟,殷承钰起身道谢,言:“当日阁老上书为先生美言,这等恩情,小王还未谢过。”

万松推辞道:“殿下言重了,老臣也是怜河南万民对燕晟那份心意。今日陛下撤了冯指挥使的职,燕晟的处境虽好些,但劳烦殿下多费心照看,莫让他离开,至于沈孛那边,老臣派人知会一声。”

万松这安排简直滴水不漏,不愧是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

殷承钰再次谢过万松指点,却又听万松寻问道:“殿下府上右长史一职仍旧虚悬?”

殷承钰反问道:“的确,小王府上并无大事,也用不了许多人,自然也未忧心此事,以至于空悬至此。阁老可有人选?”

万松答道:“明年殿下大婚,府上琐事繁多,难免也要左右两位长史帮衬。老臣这里有份名单,殿下自己选一选。”

说着,万松将一个折子递到祁王手中。

殷承钰打开一瞧,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名,但他们年龄、籍贯、家世、官场履历、兴趣喜好、性格等等一览无遗。

然而混在其中一位,有一位名王勐,字少伯,祖籍胶东,不惑之年,曾任北城宣课司主薄,因触犯贵人而革职……

殷承钰面色微微一沉,质问道:“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道王勐触犯的是她,还把此人放到右长史的待选名单之中?

万松呵呵笑道:“殿下,此人心性不坏,办事也明白,若说坏处,就是个烂好人,放瓦刺入内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内情,殿下不想知道?”

殷承钰微微一怔,她想起内市那日,她的行踪无端被泄露,正愁着无处下手,万松递上这么一个由头,肯定是示好,难道他知晓些什么?

殷承钰看着万松的笑脸,最终肯首道:“看在内情的份上,本王暂且不计较他的冒犯之过,等本王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再问罪不迟!”

万松赞道:“殿下有容人之量,此乃我大梁福音。”

两人絮絮叨叨说些官话,也近夜半,明日万松还有早朝,殷承钰便告辞。

万松让管家送祁王离府,因为祁王为掩人耳目,让马车先回去,此时便没有车驾,不得已从万府借了一辆马车离开,再借着夜色掩护,将马车送回来。

而祁王走后,刚回府的万懋来为祖父请安,两人一进一出,刚好错开。

虽没照面,万懋落座在祁王刚刚的位置,把玩祁王用过的茶杯,忽然嗅了嗅道:“这客人好香啊,是什么人?”

万松一瞧他那副轻佻的样子就知道他犯了什么症,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孽孙,这人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回你屋里去,瞧见你就心烦!”

万懋灰溜溜地离开,却依旧不死心,从管家口中撬不出答案来,只得作罢。然而那香气却隐隐约约地绕在鼻息,刺的人心痒痒得。

刚刚来的客人,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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