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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今岁重阳2

万岁山,俗称煤山,更是镇山,为京师最高点,西临北海,南与神武门隔街相望。山下栽种百果无数,豢养仙鹤灵鹿,恍惚若仙境,山上更是郁郁葱葱,东北角的寿春殿匿于万林之中,只露出朱红色的檐角,惹人遐思。

万松率陛下的宠臣候在山下,遥遥望见陛下的龙撵从神武门出行,附身下拜,高呼万岁。

陛下从容走下龙撵,亲自扶起万松,对众人说道“平身”,陛下的视线转了一圈,瞥见燕晟衣袖上的金菊迎风飘舞,傲然绽放,虽然金丝单瓣菊在众花丛中略显单薄,却丝毫不露怯。

陛下挑眉对祁王笑道:“看来祁王府上的脚力不错。”

殷承钰正色道:“陛下有召,臣不敢怠慢。”

陛下与祁王打哑谜,万松在一旁听着,顺着陛下的目光隐约地瞥见燕晟的身影。虽然陛下自持身份,并没有将一个排在末端的从四品拉到前面来,然而在场的人精已经充分体会到圣心的偏移。

不光祁王要保燕晟,陛下要用他。

万松摸了摸胡须,心中了然。

然而莫名成了众人的焦点,燕晟心中烦乱,他本来已经萌生退意,可偏偏又被架到烈火上烤,此时面对陛下青眼,心中早没了那些壮怀激烈,有的只是烦躁不安,不知道下一步棋,落子何处。

燕晟怀着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由着陛下牵着鼻子走。

万岁山上郁郁葱葱,鹤鹿成群,陛下见此美景,朗声笑道:“今日倒是应景了,可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陛下话说到一半,然而万松却明白,这句不仅《诗经》中有,大名鼎鼎的魏太祖化用过,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以表其求才若渴之心情。

陛下有意与群臣修好,万松自然接过话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野。唯愿随风起,翩翩伴君旁。”

恰巧万松身为首辅,补子上两只仙鹤飘然欲飞,更是应景。

陛下点头道:“好,阁老做了表率,诸位可有佳句?”

陛下开头,各位臣子又是全身抖擞,进献吉言,燕晟被拉来也是浑浑噩噩地对上几句,不出彩也不落后于人,可是与当年神童名声相比,难免有闲人说一句“江郎才尽”。

陛下这话还真是说给燕晟听的,可燕晟这不软不硬的模样,陛下心底还是不满的,硬邦邦地让身边的小中官将佳句都记下来,然后对万松说道:“今日不斗诗文,朕请诸位看戏。”

汪公公早就请好戏班子候在山顶寿春园内,点戏的折子象征性得在祁王与众卿手中转了一圈,决定权最终落到陛下手中,陛下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戏名,忽然拍板就看三国演义《三顾茅庐》与《卧龙出山》。

陪帝王看戏,并不是什么美差,尤其陛下点的戏,如此有深意的情况下。

谁为卧龙?谁值得陛下三顾?

陛下身后的宠臣心潮澎湃,交头接耳地一顿瞎猜,不时偷瞄坐在尾端的燕晟。

然而陛下或许真有深意,可是当戏子敲锣打鼓地开演,他与祁王两人都全心全意地看起戏来。

两人从小在宫内长大,“阳春白雪”的琴棋书画学了不少,还真没有机会能听听这等“下里巴人”,尤其陛下从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还不如祁王多点自由,可以看看话本。

一曲终了,殷承钰叹道:“能求得诸葛丞相,别说三顾,便是十顾八顾都可以。”

陛下却反驳道:“钰弟这话说得可不在理,事不过三,如果三顾都不成,那就是君心不可回转,这等贤才不为朕所用,断断不可留,钰弟难道不记得武曌驯马之道?”

先铁鞭抽之,再铁锤砸之,若还不成,则匕首断其喉。

殷承钰心中戚戚,忽然想到倔脾气的燕晟,有些担心地回望一眼。

陛下哼了一声,问道:“钰弟想到哪去了?”

殷承钰拱手道:“若真有此等烈马拦路,请陛下准许臣冒险一试,或许可让陛下多得一匹良驹。”

陛下呵呵笑道:“只怕是祁王多得一匹良驹。”

殷承钰神色微微一紧,连忙说道:“臣唯陛下马首是瞻,臣的良驹不就是陛下的良驹?”

陛下轻笑一声,拍着祁王肩膀道:“看戏看戏。”

殷承钰只得在一旁住了嘴,心底微微有些惴惴不安。

这边“隆中对”演得轰轰烈烈,然而快马入京的驿员正招摇地穿过街市,飘摇的大梁旗迎空舒展,所到之处都留下无数窃窃私语,这份私语在京师蔓延,一直到于斌躬身上前,在陛下耳边低语。

众臣被于斌那身飞鱼服晃地眼晕,哪怕是真正的天子近臣也不敢与锦衣卫争锋,一时间戏堂内外全都屏住呼吸,连戏中的“刘玄德”也不敢言语。

殷承钰识相地避退一旁,严阵以待。然而陛下却悠然自得地瘫在宝座上,半眯着眼睛听于斌密语,左手指在扶手上敲敲打打,可是诸位大臣却觉得那指尖仿佛敲击在脖颈之上,脊背生寒,纷纷低头。

于斌带来的是大好的消息,西南大捷!

这是陛下亲政以来第一次大胜利。

这次胜利仿佛高照的艳阳,驱散了瓦刺使者口出狂言后弥漫在京师的低迷气氛,陛下干瘪下去的自信忽然鼓了起来,自执政以来的郁闷烦躁烟消云散,没了迷雾,眼前似乎劈开一条金光闪闪的前路来。

尤其陛下环顾四周,见众臣俯首,心中隐隐有得意,好似亲政以来,终于享受了一点做帝王的肆意。陛下心情不错,也不在乎施舍给众臣一点甜头。

陛下开金口问道:“怎么不唱了?”

戏台上的“君臣”又开始携手共谱佳话,可台下也不得不一片君臣相得。

万松了解陛下,无论陛下再怎么掩饰,那团掩盖不住的喜气像泡泡一般四处飞散,仿佛就在招摇着“快来问朕!”“快来夸朕!”

阁老心中有了谱,在陛下身后低语道:“陛下,恕臣多事,敢问这位千户大人送的可是战报?”

陛下矜持地点点头。

万松心中更是明朗,笑着问道:“可是黔国公大胜麓川?”

陛下微微仰头反问道:“你说呢?”

万松大喜,猛地起身跪到陛下面前贺道:“陛下威望素著,武定乾坤,文治蛮夷,大梁有明君如陛下,不愁再现万国来朝之盛世,臣能侍奉陛下左右,实为三生有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阁老打样,众人皆俯首三呼万岁,戏台上的那对假君臣也向陛下叩拜,仿佛穿越厚重的岁月,名动一方的诸葛丞相也向陛下臣服。

陛下朗声大笑,豁然站起身来,在众臣惊疑不定中登了戏台,猛地将呆若木鸡的“刘玄德”推到一边,俯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诸葛丞相”,呵呵笑道:“你这诸葛丞相扮得好,可是诸葛丞相能有今日身后盛名,必须得感谢刘阿斗。”

说着,陛下转身面对伏拜的众臣道:“后世人多戏称蜀汉后主‘扶不起’,可是谁想过正是那扶不起的刘阿斗容下诸葛亚父掌权十一年,成全诸葛丞相千古一相的传奇,更在诸葛丞相逝世后,守住蜀汉弹丸之地二十年之久。”

陛下口中说诸葛丞相与刘后主,可映射的却是杨镇与陛下,那个不可说的名字在所有臣子心底翻来翻去,七上八下得不知道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所以,朕要说,刘后主能做到的事情,朕也可以。”陛下下了定论,张口唤道:“燕少怀。”

燕晟恍然惊醒,出列跪拜道:“臣在。”

陛下命令道:“大理寺全权负责程毅为首的串通瓦刺案,七日,朕要看到结果。”

燕晟心中大惊,叩首道:“臣接旨。”

陛下缓缓走下戏台,先扶起万松,又让祁王与众臣起身,这才踱步到燕晟身侧说道:“燕卿以忠直能干闻名,这一次,可别让朕失望。”

燕晟再拜顿首。

安抚过燕晟,陛下转身对众臣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万民与朕同乐,令五城兵马司准备,今夜无宵禁,准许万民彻夜欢庆。”

身边小太监领命退下后,陛下又问道:“瓦刺使臣静养得如何了?也该牵出来,让他们看看,何为大梁军威!何为大梁盛世!”

祁王与众臣再次拜道:“陛下威武!大梁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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