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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1

回想起殷承钰全心全意的信任,尽管时隔多年,燕晟依旧觉得心潮澎湃。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然而新帝赐予他的宝剑,原本便是当年他折断的那把。虽然在殷承钰看来,旧剑重铸暗指故剑情深;可是在燕晟看来,他与殷承钰的情谊建立在一把断剑上,这或许就是两者的分道扬镳的隐喻。

那段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是掺着毒药的蜜糖。

可面对天真无邪的魏圭,燕晟将那份苦楚藏在心底,对魏圭言道:“晟曾身居高位,全赖陛下深明大义。”

魏圭满眼小星星,向往道:“真希望我能早早被生出来,当个小弓兵也好。”

燕晟逗魏圭道:“你堂堂一个英国公,就想着做个小弓兵?难道你没听过西楚霸王学万人敌的典故?”

魏圭追问道:“什么典故?我就听过霸王别姬。”

燕晟无奈地摇摇头,心想汪邈不务正业,崇尚心学,任由魏圭自由发展,弄得好好的孩子不学经学礼义,反而去看野史志怪。

既然决定要将魏圭掰过来,燕晟也只得循循善诱道:“项羽名籍,少时丧父,由叔父项梁养育。项籍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其叔父呵斥他,项籍却说:‘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愿学万人敌。’你以为如何?”

魏圭上了钩,不住地点头道:“的确,文章与剑术都无聊的很,也无甚大用,不过,”魏圭好奇地追问道:“何物可当万人敌?”

燕晟答道:“自然是兵法修列,一人当抵万人矣。”

可魏圭听到兵法,有皱着鼻子摇头晃脑道:“少忽悠我,现在陛下圣明,太平盛世,天下没有战事,学兵法也无处施展,又有什么用?!”

燕晟质问道:“若无战事,你大父为何奉陛下之命,操练新兵?”

魏圭重复着他大父告诉他的理由,道:“军队轮换操练本就是惯例。”

但魏圭也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他在燕晟的点拨下,觉得不对劲。

若是惯例,何必要陛下特意下令,操练新兵?!

魏圭顿时兴奋道:“难道要打仗了?!”

燕晟微微一笑,对郑卓说道:“可否借厂公的纸笔一用?”

郑卓目前还没看明白燕晟怎么突然对魏圭如此上心,但景帝已经下了命令,只要能把燕晟带回京师,燕晟在途中的要求尽量满足。所以郑卓退下不久,便有仆从捧着文房四宝奉上。

郑卓像伺候景帝笔墨一般为燕晟铺展纸张,用和田玉制的镇纸压平整,并侧立一旁为燕晟润笔磨墨。

燕晟取过郑卓润过的湖笔,蘸饱墨,几下便勾勒出大梁的九边防线,指点给魏圭看道:“京师两边各有一个咽喉般的门户重地,即西北的宣府镇,东北的蓟州镇。当年也先进军宣府,让京师岌岌可危,幸亏陛下坚守京师,不给也先可乘之机。”

燕晟指点着宣府,在简单的自制舆图上标出瓦剌的地盘,随后继续指点道:“当时也先统一瓦剌各部,压制东北的女真和西北的鞑靼,一家独大。可也先过世,其子孙难以匹敌也先的军事才智,瓦剌又称为一团散沙。没有瓦剌压制,在东北此处,女真悄然崛起。”

燕晟在东北处圈画出女真所在的领地,并勾画一个箭头指向蓟州道:“东北愈发寒冷,女真不断南下试探。蓟州作为军事重镇,面临极大的压力,陛下未雨绸缪,令边镇严阵以待,更令许将军练兵以制夷。”

魏圭痴痴地听燕晟对军事信手拈来,心中拜服,转念想起许国百般隐瞒,更对让他入军队历练一事百般推脱,心中不满,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蓟州所在之处,沾了满拳的墨水也毫不在意,恨恨道:“大父凭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他真的以为我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我也想……”

魏圭微微垂下头,有点哽咽道:“我也想恢复祖上荣光,我也想为国征战!”

郑卓看着突然失态的魏圭,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陛下的栽培,更想起与许国共事的那段日子,许国处处藏拙,心中有感而发道:“许将军为人谨慎而多疑,遇事三缄其口,甚少倾囊相授。”

又听到郑卓贬低许国,魏圭立刻从伤感的情绪中跳出来,针对郑卓道:“我大父才不多疑!我看是你多心!”

郑卓身为西厂厂督,也算身居高位,他被景帝派到燕晟身边待命,受燕晟驱使那是他职责所在,可一个家族落寞的小毛孩儿也敢次次顶撞他,是真以为他不会发威吗?!

燕晟敏锐地察觉到郑卓的不快,提醒魏圭道:“多疑并非错处,小国公当学学许将军,话到嘴边留一半才好。”

说罢,燕晟瞥了郑卓一眼,轻声问道:“厂督以为如何?”

郑卓眸子危险地暗了暗,但看在燕晟的面子上,低头道:“大人教训的是。”

很明显郑卓只是做表面功夫。

燕晟无奈地叹口气,郑卓在景帝身边伺候久了,难免学了一身景帝小心眼的毛病。

景帝的确是记仇的性子,但这记仇也是双面的,如果被景帝划为“仇”的阵营,那肯定是不死不休,但若是被景帝当作所有物,哪怕被别人动一下,景帝都不肯善罢甘休。

在景帝心中,燕晟便是她的“所有物”,所以哪怕是曾与太祖结为异性兄弟的定国公后辈,冒犯了景帝的东西,也会被诛杀。

诛杀赵岐的确震慑三军,但也让定国公到周太后面前一顿哭诉。

定国公这个老狐狸抓住太后的软肋,杀人诛心地指责祁王为帝,便露出原本冷血无情的面孔,如果太后任由新帝肆意妄为,等新帝翅膀硬了,日后还有太后和太上皇的地方了吗?

提及远在瓦剌军中的“太上皇”,太后也有几分动容,当场便唤新帝来,可那时候殷承钰正龟缩在燕府上,慰问受伤的燕晟。

燕晟从高台上摔下来,双膝和双臂大片瘀青。幸亏泥地并不坚硬,没有伤筋动骨。即便是小伤,殷承钰也要亲手为燕晟敷药。

燕晟以僭越为名不让殷承钰看,可争来争去,竟被新帝绑在椅子上,双腿搭在坐在一侧的陛下腿上……

看着被绑在椅子上无能为力的燕晟,殷承钰眼底划过一丝得意。

她无比喜欢如今的身份,身为天下之主,将所爱之物玩弄于鼓掌之间,随她的心思搓扁揉圆,是她独有的特权。

将燕晟绑起来任她施为,既戳中她心底贪婪掠夺的野性,又让她对燕晟生出爱怜之意。她往燕晟的伤处抹着药膏,既想让他痛,却又想轻柔地疼惜他……

可殷承钰心底的这份矛盾,放在燕晟眼中就是新帝的毛手毛脚。

但这也难怪,毕竟无论是作为从前的祁王还是如今的新帝,殷承钰从未照顾过别人,又怎么会轻手轻脚。

燕晟心底软的一塌糊涂,玩笑道:“古有严光与光武帝同榻而眠,客星冲犯帝座,而今日臣劳烦陛下,明日星象亦当有异动。”

殷承钰挑眉道:“难道先生还想着像严光那般隐居山水,让朕三催四请也不肯出山?”

燕晟告饶道:“臣不敢,臣此身早已许国……”

殷承钰鸡蛋里挑骨头地责问道:“哦,先生此身只是许国?”

殷承钰目光中的挑逗让燕晟面色微红,但殷承钰对他的回护与信任,让他施展政治抱负,这对于燕晟来说,犹如“久旱逢甘露”,他如何不为之沉迷?

燕晟定了定神,竟然握住殷承钰的手道:“臣还以此身许君。”

殷承钰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似狂喜又似忧愁,低下头为燕晟擦手臂的淤青,半晌才说道:“先生此身许我,就爱惜自身,若再伤及自身,我决不轻饶。”

殷承钰说的是“我”,而非“朕”。

燕晟心漏跳一拍,他与新帝之间的气氛粘稠得很,仿佛有些什么呼之欲出。

可正在此时,燕晟的书房被敲响,郑卓在门外唤道:“陛下,太后有请。”

殷承钰皱起眉,恼怒地回道:“说朕忙着。”

帝王不耐的口吻吓退了郑卓,同样打碎了刚刚缠绕在她与燕晟之间丝丝缕缕,两人之间超越君臣的那一点柔情,仿佛雾中花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新帝起身解开燕晟胸前的绳索,说道:“勤王诸军将领向朕控告,来府上求见先生的人能绕先生府邸一圈,排到最后连门都进不来。”

燕晟心脏一缩,这是控告他权大势大,结党营私、目中无人吗?

可新帝轻轻一笑道:“朕回他们说,先生的府邸过于寒酸了,门厅小得连客人都坐不下,朕赐给先生一座大宅子,便不会有人挑三拣四了。”

燕晟感激地起身要拜谢,却被新帝拦住道:“朕刚为你上过药,别跪坏了朕的手艺。”

燕晟只得长揖到底,以谢君恩。

新帝扶起燕晟继续道:“既然是朕赐的宅子,朕再赐你一匾。”

说罢,新帝转身走到燕晟的书桌旁,抽出一根毛笔,铺好宣纸,一气呵成地写下“燕府”两字。

随后有在“燕府”下留下一行诗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此乃范文正记严光的一句赞语,此时新帝钦点为燕府的匾额。

新帝落笔,转头对燕晟莞尔一笑,问道:“如何?”

燕晟不过一句玩笑话,新帝却如此认真。得到这般赞誉,燕晟有些诚惶诚恐。

可惶恐之余,看着新帝难得一见的笑容,一种妄念如野草在燕晟心底狂生,冲破世俗礼义的限制,其狂态似乎誓要在君臣之间难以逾越天堑架起天桥来……

燕晟压抑心情,默念:只愿君心似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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