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傅
村外的丛冢地,更是苦人们的乱葬岗。
只因穷苦人无一处福地安葬,只能抛尸在荒凉野地中。
爹娘以及师傅,也都葬在这丛冢地里。
我不解,为什么师傅明明可以选一处福地安葬,却会选择葬在这丛冢地里?
但当时,师傅并未说明缘由,只是低声念叨着,死后将我安葬在村外。
踏着黄土地,迎着清凉风。
行走在村外唯一的大道上。
由左右两旁看去,便能看到大小不一的坟头。
尤其是左面靠绿林的土地中甚多。
我要去的便是那里。
跪坐在坟前,目视着前方几行立在坟上,飘摇在风雨中的白布。
在我眼前的这三座青坟尤其闪眼。
我将带来的祥福桃牌慢慢立在三座坟前,思绪陡然一翻,竟回目想起了一些琐事。
虽说不曾记得爹娘的面容相貌,但生身之恩不能忘却,所以清扫坟墓,一年的几次祭奠,降下新福等事都未落下过。
打扫完墓地,叩了四个响头之后,转眼又瞧了瞧师傅的青白坟墓。
师傅生前为龙源乡定下了一处福地,定下了驱怪之物,为村民百姓谋下了安定的生活,更是传我功法,授我玉佩,全是为了压制住我体内的恶疾。
如此恩师,怎敢忘却?
叩得三个响头之后,几声突来的犬吠令我猛然抬头!
只因这声音让我感到非常熟悉。
果真,一只土黄跛犬正立在前方不远的土坡上,顶着风雨,一双黑漆的厉目正看往这边。
村外村内常能见到许多犬狐,多得碍眼。
我能识得这只跛犬,只因它一条腿是瘸的,但跑的飞快。
此外那麦黄的长毛,黑漆的眼珠是它最为明显的特征。
但最重要的,还得说去年为师傅及爹娘降新福时,发生的事情了。
那次我刚出村外,便听到了坟这边传来了激烈的犬吠。
急忙赶来后才发现,就是这只土黄的跛犬正守在师傅的坟前嘶叫,而与它相持的便是几只体型都比它高大很多的红眼野狗。
村外野地最常能见到的便是食人尸体,刨墓的红眼野狗。
我看了看坟的周围多是野狗刨出的深洞,一时心急,便随手捡起了一根长棍挥打了过去。
将那几只野狗赶跑之后,我才发现那死守在师傅坟前的跛犬已躺在了地上,身上多是长条的血痕。
于是我便将它带了回去,养好了伤后,还常常在几处固定的地点喂它一些吃食。
起初,我还在师傅的古院里为它搭了个小窝,可遮风避雨,但不见它去,却常常见它活跃在这片野地里,偶尔也能见它立在不同的坟前,好像是在替别人守着什么。
这时间一长也有了感情,我便常叫它小黄了。
再回过神来后,前方的土坡上已没有小黄的身影了。
我着急的左右看去,却忽听几声杂草乱响,而后身前突然蹿出了一道黑影将我扑倒在地。
我慌张睁开双眼,只看到小黄正吐着红舌压在了我的身上。
它兴高采烈的摇着尾巴,叫了几声,后又将头塞进了我的敞口衣服里,将锦娘那给我包好油香大饼的蓝布扯了出来,拖到了地上。
小黄瞧瞧蓝布,估计也是闻到香味了吧,便是越发激动了,尾巴更是摇个不停,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我笑了笑,将那蓝布打开,拿出了一张大饼放在了地上,随后又将蓝布放回到了怀中。
小黄便是就地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就知道你是来找我要这个的,吃吧,吃吧。”
我顺手捋了捋小黄那被雨水浸湿而变得刚硬的长毛,竟没有发现雨下的更大了,身体从上往下也不由得激起一丝恶寒,令我打了个冷颤...
糟糕,在外面呆的时间过长了!
浑身上下的冰凉刺痛让我忍不住想要起身离开,小黄更是衔着那半张饼,跑进了前方的杂草深处,不知踪影。
就在此时,我却忽听到了几声小曲儿歌调悠扬传来。
“乐哉,乐哉,快活,快活啊!”
我立刻起身,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的大道上正有一戴着斗笠,鞋破衣破,左手摇扇右手拿着壶卢的高挑男人缓步走来。
他时而哼唱着小曲儿,时而开怀大笑,好似遇到了喜事一样,美得不行。
我认得对方。
他名叫张先,不是龙源乡人,只是一位谋官未中的落魄书生。
听别人讲,当初村民是在一处池塘边上发现他的。
他当时披头散发,神神叨叨满嘴胡话,村民见他可怜便把他留在了村中。
我住在师傅家古院的时候,便常能见到他瘫在院门外,嘴里碎碎叨叨念个不停,跟个疯子似的。
今天算来,他呆在村子的年头儿,大概也有个七八年了吧。
至于他睡哪里,吃什么。
村西侧有一破旧的小院,他平常就睡在那边。
而吃的话。
因为他平常跟个懒汉似的。
既不动手,也不干活。
时间短点还成,时间长了,村子里的有些人也都冷眼相瞧了。
但终究饿是饿不着的。
因为村内各家无论谁煮熟了饭了,他便总是厚着脸皮去讨要一些,有时会有人救济,但有时也会被人骂出来。
时间一长,他也知道该去哪里讨要了。
村子王铁匠家、锦娘家、或者直接来找我,都是他不错的选择。
因为锦娘每次做的饭总会多出来一些。
即使不多,给我的我也吃不下,剩下的便总会让他拿去。
而早上偶尔我会熬一点粥喝。
他也总能很准时的叩响院门。
当然我也并不是白施舍他这些的,而是让他拿一些卷书残页来换。
因我喜欢读书。
尤其是一些地方录的山水文志和人文志。
既可以了解环境各异的山川大河,怪闻怪事,还可以知晓一些人间奇才奇事。
但有些生僻字的含义,我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所以他便成了教我认字的工具,但每次教我认字的时候,他多会说一些胡话,搞得人是相当无奈。
“嘿!”
走到近前。
他身子一抖,明显是看到我了,而后三步并做两步赶到了我的面前。
随后他直接拉着我的手走到了远处的密林遮蔽处。
这里可以暂避些风雨。
我看着他抖愣了几下土灰长衫,惹得雨水都溅到了我的身上。
我伸手遮挡,他却乐了几声坐到了地面上。
我见他蓬头垢面,那卷曲的黑色长发足足盖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只卧蚕细眼,尖鼻薄唇。
他微微一乐,一手摇着破扇,将那壶卢放在了一旁,随后盯起了我的怀里,又伸手指了一指。
“唉......”
我叹了口气,只好是将那最后一张大饼拿出来递给了对方。
“这鼻子,比小黄还灵呢。”
他可没有介意,只是大口吃着油饼,配着壶卢里的凉水饮下,而后又大笑几声。
“哈哈哈,我可跟那些灵物比不得,天之物,贵在精妙又善亲人,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
他猛地拍了拍我的大腿,拍的我有些吃痛,而后又是吃了一口大饼,眉头却又是死锁了起来。
“怎么了?”我问他。
“锦绣没煮点肉吗?光干饼啊!”
张先把大饼摆在了我的面前,大喊了一声,嘴里的饼碴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攥了攥拳,忍着火气。
“上哪儿给你整肉去?”
这家伙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但我这么一说,张先却又委屈了起来,吧砸吧砸嘴十分的不开心。
“去王家整啊,坐拥着良田福地,仆人可是众多,想必连这新春,他家过的跟咱家过的可都不一样啊。”
张先又拍了拍我的大腿,神情一转,那如狐狸一般狡诈的细眼朝我发笑似的抖了一抖。
自从师傅走后,王家等众与吕家少部分人便是接过了管理龙源乡村的职责。
毕竟在建立龙源乡前,王家和吕家众人还是出了大力气的,所以接过这个责任也是必然。
只是近两年,我却感到王家一众并不亲人,也好像并不善待各家亲邻了呢。
而关于新春食肉这件事,王铁匠也和我商量好了,过几天就要去林中猎一些鲜肉,散分给村内各家,看来张先也是知晓了这件事了吧。
“你提肉,自然是知道王铁匠要去猎鲜肉的事儿了?”我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
张先吃着大饼瞥了我一眼,而后单眉翘起微笑一声,并狠狠的在我大腿上拍了一下。
“当然啦!”
“哎哟!!”
这一下,直接是让我感到了大腿内侧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而这份火热随即上涌,竟逼得我冒出了汗来!
“你...你能不能轻点打啊,疼死了,疼死了!”
我揉搓着已是发红的大腿,而张先则是大笑几声,随即站起身来,摇着他那把破扇,哼着小曲儿向前走去了。
我急忙转身,吃着痛喊了一嗓子:“你这是上哪儿去?!”
“去接人,陌生人,镇子里的人!”
张先说话又开始糊里糊涂了起来,让我听得难受。
“什么叫陌生...镇子?镇子要来人了!”我惊叫一声,瞪大了双眼问道。
而我为什么惊讶,只是因为听说今年凤寄镇要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所以正满是下到各个乡村去找精通制作祭祀仪器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我也只是听吕秀讲起过,至于真假与否就不得知了。
难道说张先要去接的人就是......
张先笑了笑,后直接摇了摇手走进了密林的深处,而我也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说错了,说错了,或许不是人,又或许是两种人......”
这句话让我呆愣了片刻,而当我再次醒过神来后,却发现这茂密的林中除了绿枝沙沙摇摆,便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坐在原地低头冥想,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入地,立马让我感到哪里不对。
刚才,身体明明已被恶寒侵蚀的发痛,但现在却怎么又没事了!
还真是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