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信任危机 犯官家眷
呦嗬--嘿!
码头河岸,十几个纤夫相继握着绳索,在号声下绷紧,合力将巨大的海船拉出搁浅区,那海船如同庞然大物,却在渺小的人力下缓缓滑动,看见的人不由得咋舌。
啧啧的赞叹声在码头上响起。无论是南北行走的脚客,还是赶远路去游玩的富家公子,都趴在岸边新奇地远望着,这一幕对他们来说很有冲击感。
吴淳凝视着这番景象,紧皱眉头,一言不发,半晌,微微叹了口气。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从这珉州码头一路走来,四处都是衣不蔽体的灾民,大大小小,拖家带口,朝廷的赈灾粮食一运过来就发了下去,但对两江之地这么多户受灾的百姓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沿着河岸线数百里,稠密的窝棚成带状分布,饿死的人被丢弃在道旁无人收敛,一派杂乱无章的状态。
凡是遇上前来乞讨的难民,吴淳都会吩咐朱光武拿些碎银散发下去,后来人数实在太多,大家拥挤在一起讨要,朱光武便捂紧了钱袋,护着吴淳走到了军管区域。
“二旺,这么多人,里正给我的钱也不够分,不能再给出去了。”
朱光武撇撇嘴,将钱袋捂得紧巴巴,警惕地看着吴淳,生怕他再拿钱散发出去,便低声抱怨了一句。
这可是二旺参加秋闱科举的银两,怎能白送出去。
吴淳听到这里,没吭声,周围几个黑鳞卫族人也低着头不发一言,似乎默默地支持朱光武的决定,这钱关乎他们在珉州城的活路,就算是做善事,也不能连自己的吃喝也不顾了吧。
吴淳环顾四周,正要出声,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码头上有一排宽敞的窝棚,许多男子围在一堆喊大喊小,心生一计,便眉头一挑,转而对身边众人说道:
“俗话说有钱难倒英雄汉,我自然知道你们的忧虑,不然这样,我们去赌上几把,要是我赢了,除掉日常开销之外,将剩下的银两平摊分给灾民,你们可愿意?”
几位族人面面相觑,心理不由得一叹,以为吴淳这是旧习不改,刚刚有点起色,又开始寻思赌博作乐。要知道这家伙可是有前科的,吴府那么大的家业,还不是被他几年就败光,这要是重拾毒瘾,只怕后患无穷。
他们俱是朝朱光武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将吴淳趁早拉回客栈,否则陷了进去,欠下巨额赌债,他们回村里也是难辞其咎。
出发时,吴里正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吴淳接触三样东西:赌博,女人和纨绔子弟。
这三样可谓刮骨刀,一个英雄好汉,都得拜倒这三样之下,更何况吴淳本就是败尽万贯家财的大纨绔,本性最难改变,要是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本性,就是八匹马都拉不回去了。
朱光武意会到手下的想法,但让他对自己的异性兄弟动手,他还真下不去这决心,而且吴淳严格意义上算是他们的上司,吴都尉的名头,在临安县可是大名鼎鼎的。
正当他犹豫不决间,吴淳扭过头来,看看几个族人,又看看朱光武,顿时气得跳脚,悲愤道:
“你们竟然不相信我,感情淡了,感情淡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身为我的下属,难道还不清楚?”
众人心里活动出奇的一致:真不清楚。
见族人们没有任何反应,吴淳挠了挠脑袋,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我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别拿旧有的眼光来看我,相信我的就跟我一起去,不相信我的随意,别阻拦我就行。”
吴淳也知道自己的前身以前是个什么德行,可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带领着村民们还做了这么多好事,族人们却还怀疑自己,这就十分过分了。
他吴淳,岂是那扶不起的阿斗耶?
这就是吴淳最生气的一点,信任这东西很微妙,相信你的人愿意跟着你刀山火海,毫不皱一下眉头,不信你的人,就是你说出花来,人家也觉着你再吹牛。
今日这赌坊,他还必须得去,不为其他的,就是单纯的证明自己,他真的没有毒瘾,真的有把握十赌九赢。
男人证明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少说多干。
吴淳忿忿地抬脚向那赌坊走去,无人阻拦,但也没有跟上。
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受他们信任么?
一抹失望之色在眼里闪过,吴淳抬了一下袖子,感受着袖子里那三颗骰子的份量,孤傲地继续走去。
......
“我们,跟上去么?”
族人们相视一眼,眼里充斥着担忧和犹豫。
“当然,不要忘了,是谁让我们云坞村变成现在这样的。”
朱光武坚定地点点头,看几位族人都低着不吭声,摇了一下头,看向吴淳的背影,忽然咧开嘴笑了。
“无论他走到哪里去,我都选择跟着他,云坞村需要他,我也相信,以后这天下,也需要他!”
说着,朱光武一马当先跟了上去。
几位族人温言,身子一震,转头见朱光武和吴淳的背影,四下相视一眼,摇头失笑。
是啊,连朱光武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吴淳的话说的不错,这么多日子过来,吴淳是什么人,自己这些族人还分不清楚吗?要是一个小小的赌博就让吴秀才折了腰,这就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他了。
瞎操心了个什么劲儿,真是自找烦恼。
几位族人转身跟了上去,缀在朱光武和吴淳的身后,如同家丁打手一般。
吴淳转头扫了身后几人,赌气似地哼哼了几声,满脸傲娇地摆了一下脑袋,忽然身子一旋:“小爷我突然不想去赌钱了,那里有许多良家女子,去买几个回来,揉揉腿,按按肩,绝对是好享受!”
身后几位族人没有作声,朱光武淡淡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应和吴淳这个不怎么冷的冷笑话。
“哼,走!”
吴淳手一挥,径直朝那靠近海船的一处码头走去。
其实他刚才那句话的确说的没错,码头处的确出现了许多良家女子,正被两个官兵锁了手链,列成一排等着装上海船,这事看着挺奇怪的,想必有什么缘故,所以吴淳才想去看看。
挤进人群,吴淳先是扫了一眼那两个官兵,接着又看向其身后的七八个女人,各个穿着丝绸锦缎,妆容素丽,身姿婀娜,其中还有一个老妇和一个女童,想必是犯官家眷,要送去官坊的。
果然,很快就有好事的人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唉,可惜啊,两江之地如此大灾,多少两河督察使落马,祸及妻儿老小。”
“我说啊,这些官员就不值得同情,听闻其中贪墨修河款项者甚多,河堤年久失修,导致大水,都是这些贪官害的。”
“是啊,要不是这些贪官污吏,两江老百姓岂会家破流离。”
从这些只言片语里,吴淳倒是升起了一丝怜悯之心,这些犯官妻女想必也是受了牵连,昨日衣食富足,今日却成了阶下囚,以后的命运说不定更加凄惨,真是老天爷捉弄人。
其实他们与住在窝棚里的饥民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世间的可怜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