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巴瑞

一间比普通军士住宿帐篷大好几倍的帐篷，顶上金色琉璃镂纹显示出这个帐篷的主人身份不凡。

此刻，师督黎巴瑞将军正背着身，看着挂在简易墙上的行军地图。

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说来可笑，也许身经百战这个词并不能形容像他这样经历的军人。此刻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前方的地图眉头紧皱。

在这副地图上，上半截地图所显示的所有区域已经全部被标注为黑色，这代表着这些区域已经沦陷。而且这些地方已经沦陷很久了

三百年，足足三百年，经历三代人的时间，自从那该死的黑黎曼人降临到大陆北方最北的那一刻开始，圣灵大陆无数种族与生灵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安宁。

撤退，防御战，再撤退，再防御，大撤退，大会战，战略撤退，大规模消耗防御战，战略层面，战术层面的计划规划在三百年里提出与实施了无数。

可无法改变的是，圣灵大陆的众生们，在经历了三百年的战争后，圣灵大陆已经多数地方被黑黎曼人占据了。

向后，往后，后退，不再是耻辱，失败的代名词，而是代表着逃出生天的喜悦，代表着在经历过绝望的环境下，暂时不用被死神镰刀收割灵魂的欣喜。一个大诗人说过，能多活一口气，就是神迹降临到自己。

龙骑士，巨剑士，空骑士，精灵长老团大术士，刺龙箭师，狂刀战士……等等等等一系列之前能让热血少年与纯情少女仰望憧憬的军兵种，背弃了自己兵种的誓言，放弃了战场的荣耀，放弃了取得战功的努力，只求能在战场上面对如海啸一般黑黎曼部队的冲击下，保存实力和个人生命。

这些往日尊贵高傲的各种族的高端战力，更多的变成了只能在不断撤退途中，给向后方转移的难民的提供沿途保护的迁徙护卫队。

没人再渴求胜利，没人再激励部下，没人再鼓动前进，当保存实力，保存火种，向后转移撤退成为唯一的战略战术方针，个人，家园，国家，皇朝，文明，在大势面前都不如一沙一粟。

黎巴瑞，四十一岁，圣灵联军第十九混编师师督，银星将军军衔。黎巴瑞看着墙上地图上用红黑晶笔标示的敌我态势箭头，微微摇头。

“还能退到哪儿”？黎巴瑞扪心自问，也好像，意在问天。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当黑黎曼人第一次踏上圣灵大陆的时候没人能给出答案，当第一次人类军队在战场上被黑黎曼人大肆屠戮的时候没人能给出答案，当圣西尔防线大溃败，一千万圣灵联军被合围消灭，二十亿失去了军队守护，来不及撤退的各族生灵，被黑黎曼人的铁蹄和战刀化作尸山血海，那冲天的血腥演化成实质的血雾风暴时，没人能给出答案。而在那二十亿战争冤魂中就有黎巴瑞的妻儿。

自黎巴瑞有记忆的时候起就一直只记得，逃，往南逃，童年是坐在父亲的肩上，看着驾驭巨鹰的猎空骑士不断在天空往来盘旋，耳边听着母亲在旁边焦急地催促，不断地往南逃。

等到自己稍微长大了，自己能坐在马背上，逃，往南逃，退，往南方退。

等到自己参了军穿着一身戎装，拿着制式武器，做的最多是撤，往南撤。

在自己有开始记忆到如今这几十年时间内，在不断南撤地过程中，黎巴瑞承受了一次又一次丧失亲人的切肤之痛。

黎巴瑞十七岁，被强行征召入伍的父亲战死，他的父亲被黑黎曼人的黑鬼面炮塔轰成了天地间最基本的粒子。

黎巴瑞二十岁，手脚不便的母亲被黑黎曼人的战兽撕成碎片。

黎巴瑞二十一岁，伯父指挥一个大队被围，全军覆没，所有官兵被黑黎曼人活埋。

黎巴瑞三十二岁，堂弟已经是作为军队中高端战力的猎空骑士，在与黑黎曼人的一次空战中，被对方击杀坐骑，从数万米的高空坠落，成为一堆肉泥。

当然，还有那推动大陆进一步陷入绝望和黑暗的圣西尔大溃败，黎巴瑞的妻子和孩子只能永远地留在失踪者名单之上。

十九岁的黎巴瑞是以烈士子弟的身份入伍的。在上面还算对烈士后人有所关照下，同时上面也看在黎巴瑞这些年在战场上还算奋勇，黎巴瑞终于在去年年底被赏了个银星将军的头衔。

而一颗将星缀在双肩上的代价就是，来到这艾拉希尔方面军负责的第九战区最前线。接替之前由瀚飞伯爵负责镇守的防务，而这个被换下去的瀚飞伯爵是方面军大统领的侄子。

今天是黎巴瑞将军带领手下部队换防到前线的第十七天，换防的地方可以说是整个方面军的最前沿。黎巴瑞的指挥部设在亚格里亚堡，不过黎巴瑞这些天来并不住在那儿，这是他成为师督以来第一次换防由主力部队驻守的防区，所以他经常在手下几支作战部队中来回跑动，务求万无一失。

站在现在的地方不需要用特别的手段就能看见对面黑黎曼军队那层层叠叠的行军堡垒和令人心悸的黑鬼面炮塔。

黎巴瑞将军还记得自己刚率手下到来第一天，上一支部队从长官到下级士兵无一例外的欢呼雀跃。那帮受够了死亡威胁的军人们，看到终于有人来接替他们的防区，自己终于可以暂时撤往后方，哪怕被人说是苟延残喘，每个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上一支部队甚至将自己的给养粮草和装备都分了一小半给黎巴瑞将军带领的第十九混编师，只求快速交割防务后，能快点离开这个吃人的前线。同时也是想让黎巴瑞的师团能够尽量多拖住对面的黑黎曼人。

“这帮兵痞”！黎巴瑞将军如是想到。

黎巴瑞转身，目光从那张行军图上转到了自己临时办公桌前面的大沙盘上。

手里提着华丽的圣灵联军将官制式军刀，走到沙盘前，蹲下来，用军刀的前端慢慢地剃掉地掉沙盘最右边的一角。

这张巨大的沙盘正是表示第十九混编师此刻的驻防分布图，而沙盘最右面的地方，在现实中的位置，是靠近当地的一个叫蓝萍湖的人族居住小村庄：安湖村。

这个现在还不起眼的小地方，是注定要让后世圣灵大陆上所有生灵永世敬仰的地名，在后世无数史学家，吟游诗人，作家，舞台剧作家的嘴里和笔下，这个在一个小湖泊旁边地，人类最小的行政聚集单位，将会永远彪炳史册。随着圣灵大陆众生的繁衍一代代赞叹咏唱下去，因为这是救世圣迹起始的地方。

一地因一人，传奇永恒。

当然，就在昨天晚上的安湖村还只是一个在第十九混编师防区最右翼的突出部。村子前面就是一个不大也不小的蓝萍湖。十九混编师下属的一支部队大部分用水就来自于此湖，所以黎巴瑞将军命令手下其中一部沿湖驻扎，同时保护水源。村子里早已经人去楼空，被推到和扔掉的家庭生活用品，纷纷堆在村子各个小路和岔道上，反映出当时这里的居民仓皇逃离的凄然。

只能说上面派给黎巴瑞将军的防地离敌人太前了，自己与那该死的黑黎曼人太近了。双方的小股部队，尤其是斥候侦查部队在最近的半个月里，接触了几十次之多，斥候侦查兵本身就是出击比较繁忙的兵种。

自己这边属于圣灵联军的斥候兵们在与黑黎曼人的小股尖兵们的遭遇中损失惨重，伤亡巨大，第十九混编师的野外斥候兵几乎损失殆尽。在陆地上没有人或者团队能在同等条件下击败黑黎曼人，同样，在天空中也是。

昨天，准确地说是在今天凌晨，明黑黎曼人的一个巨枭骑士，与第十九混编师青翼陆骑团的斥候兵在安湖村上空遭遇了。那个该死的黑黎曼人尖兵小头目，居然敢孤身一人进入十九混编师夜晚有不少猎空骑士巡逻的驻地上方。水火不容的双方立刻拔刀相向，此前双方斥候兵也层在空中遭遇，然后拔刀相向，但没有像这次一样靠近敌对方那么近过。

天上厮杀，地下遭殃。

小小的村庄如何能遭受住高端战力，不遗余力的对攻。阔剑直劈，浩大的剑气，如雷霆一般降临到村中，剑气所到，建筑残渣乱飞。巨鹰长啸，声波到处，地上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木花草，纷纷断裂，震向远方。黑黎曼人座下巨枭尾翼一展，左右数十米宽的青铜色羽毛上发出几百根自身羽毛所化的羽箭，被羽箭射到的地方，无论何物，迅速黑化，一瞬之间变为一摊黑水。

总算是凭着人多势众，又靠近自己一方，十九混编师青翼陆骑团的猎空骑士们，在地面远程弓箭手持续不断地箭雨帮助下，终于将那一人一枭击毙。

天明，黎巴瑞旗下的机动部队，青翼陆骑团的一支中队去收敛在战斗中牺牲的斥候兵们的尸骨。

因为空中的战斗，一个闪避，一个转身动作，都会距离很远，当空中陨落的骑士掉到大地上时，距离就更远了，在敌我双防防线太靠近之下，离得太远，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所以需要一支千人的中队去执行这个任务。比起那些只能马革裹尸永远只能成为大地肥料的军士们，这次牺牲的斥候兵们还算幸运的。至少不必曝尸荒野。

算算时间，青翼陆骑团也应该回来了，从此安湖村这个小村庄也不再适合任何生灵居住，到处的残垣断壁，还有被巨枭羽箭射到以及巨枭自己死后身体所化的黑水。这种黑水即使在蒸发的过程中也有一定毒性，随着空气流动，直至毒性减弱。

所以，此时的黎巴瑞才会在沙盘上将代表安湖村的一个突出部分用刀尖剃掉。

不再具有战略意义的地方，也不必存在在战斗沙盘上。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黎巴瑞抬头，看着和自己已共事七八年的副官雷兰诺大步走进来。

“师督，去找牺牲弟兄们的陈可达回来了。”

“总共陨落斥候兵十二名，从此青翼陆骑团将暂时没有空中斥候兵了。猎空骑士二十七名，地面损失有一百多箭士伤亡。其中尸体完整的只有十七具，其他都……”

副官雷兰诺说不下去了。

黎巴瑞看到雷兰诺微微颤抖的手，开口有气无力的说道“好好火化吧，就地安葬，他们都是勇士。”

雷兰诺“啪”地一声站直，大声回到道“是”。

“师督，有个情况，要说一下。”

黎巴瑞闻言，条件反射般的反问道“什么情况”。

军人总是对各种情况敏感，因为一个处置不好，就会带来灭顶之灾。

“就是，青翼陆骑团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孩子。”雷兰诺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