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那只是表象

趴在地上的手上倏而传来一道尖锐的疼痛，山芙叫了一声，一抬头，看见的是浮尘下姜黛的那张不辨情绪的脸。

而姜黛的脚，正正踩在山芙手指的骨节上，稍稍一碾，便是钻心的疼痛。

山芙脸色发白，眼里尽是不可置信，疼得冷汗直冒。

姜黛低着眼帘看她，道：“现在呢，还需要出去喘口气么。”

“不、不用了……二小姐快放开，好疼……”

姜黛脚下不放，嘴上却分外耐心道：“我在乡下的时候，条件可比现在要恶劣多了，上山砍柴，洗衣做饭，烧火喂猪，样样都得亲自去做。”

山芙哪想听她说这些……她只想让她快点放开啊！

姜黛偏偏不着急，又道：“没办法嘛，日子总要一天天去过不是，你看我现在，不就熬出了头吗？可见吃苦耐劳确实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谁……谁要听你什么吃苦耐劳是美德！

山芙快疼得背过气去，用另一只手去扒姜黛的脚。姜黛鞋底粗糙，又沾了灰尘，磨在山芙的骨节上，着实是种折磨。

姜黛还道：“所以当下，你最好还是放勤快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等来了机会，你也能熬出头。到那时候，再来给我找晦气也不迟。”

说罢，姜黛终于才肯悠悠抬脚，松开了她。本以为姜黛会就此作罢，不想霎时又抬脚往灰堆里一踹，那厚黑的灰尘当即覆了山芙满脸，依稀认不出她本来模样。

这回山芙是真被呛住了，咳嗽个不停。

姜黛转身出去，道：“现在我需要出去喘口气，我回来之前，请将房间打扫干净。”她站在门口，回了回头，眼神幽幽地看着山芙完好的那只手，又道，“如果你还想要你另一只手的话。”

姜黛走后，山芙抽气出声，她擦掉了脸上的灰尘，看着自己方才被姜黛踩过的手，只见手指关节被磨得通红，还破了皮，灰尘沙子都碾进了皮肉里。

山芙看得心里直颤，手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止，她痛得唏嘘，哪还敢使半分性子。

山芙以为姜黛是个软性子，好拿捏，看她那副瘦不拉几的穷酸样，应该很好欺负。

原来那只是表象！

她根本就不是那样！

山芙不敢耽搁，灰扑扑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打扫房间。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多踢那几脚了，还能省下一半工夫呢。

下午的时候姜闻修回来了，听说下人已经顺利地把姜黛接了回来，反应很冷淡。

除了姜黛，姜闻修还有两个女儿，因而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实在没什么区别。

姜闻修第一时间就被老夫人叫去了她院子里。

老夫人的房间外间摆放着一个罗汉床，中间赫然竖着一盏玉翠屏风，将里间和外间隔断开来。

此刻老夫人正靠坐在罗汉床上休息。

姜闻修进来在旁边坐下，老夫人问：“你可去见过姜黛了？”

姜闻修道：“还没。”

老夫人叹口气，道：“这丫头越长越像尹澜，我心里着实不太踏实。五年前虽说她只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可难保她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你说她若是还记得，心里又该是作何打算？”

姜闻修皱了皱眉，沉吟道：“一会儿我过去看一看。”

老夫人点头道：“你去看看也好，咱们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莫要再出什么事端才好。”

姜闻修在房里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径直往姜黛所在的那院子里走去。

这个院子在姜黛回来之前，一直荒芜着。

姜闻修一进去，便看见一个瘦弱的丫头背对着他，正蹲在院子里剪弄花草。

原本荒芜的地方，蓦地添了几许人气。

傍晚的风浅浅拂来，带着些草木清新的味道，扬了扬姜黛颈窝里的几缕发丝。

姜闻修盯着那抹身影，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她还记得五年前的事，那继续留她在这府里，反而会是个祸害！就算现在再把她丢回乡下去，也不能完完全全使姜闻修放心了。

姜黛感觉到背后有人，她弄完一盆花草以后，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回身，不想看见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愣了愣。

尽管隔着五年的时间不见，她也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姜闻修。

岁月在他脸上多少凿下了些许痕迹，他嘴角留了两撇胡须，和以前姜黛记忆中的视角下那俊逸却扭曲的脸孔有所差别，但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吧。

以前姜黛还小，不太懂得，可如今，她知道这副脸孔下的道貌岸然。

姜黛那一愣，表现得像一个多年不见至亲、依然天真无邪的孩子，姜闻修一味审视着她，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心里，都没有半分父女重逢的喜悦，而是充满了无形的试探。

姜黛一如在正堂时一般，规规矩矩地唤姜闻修一声“父亲”。

姜闻修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到家的？”

“午后。”

姜闻修看着姜黛，感慨道：“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想当初，你才这么高点，为父就不得不把你送走。”说着他往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

姜闻修又问：“在乡下可是吃了很多苦？为父特意打点过，叫乡下的婆子好生照顾你。”

姜黛道：“婆子确实很‘照顾’我。”

“你可还记得，为父为什么要把你送去乡下？”

姜黛摇头，道：“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不适应，生了几场病，都不太记得了。”

姜闻修心中微定，现在的姜黛正值豆蔻之龄，一个在乡下养大的丫头，接触的人和事都少得可怜，她能有什么城府？

当初事情发生时，姜黛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许多小孩子的记忆维持不了那么久，大多都会不记得。

况且她还说她生过病，不记得再正常不过了。

想在这丫头面前把有的说成没的，把黑的说成白的，也简单容易得很。

姜闻修唏嘘长叹，面有悲戚，道：“当年你娘家族落罪，你娘亦畏罪自杀，为父为了保护你，才不得不把你送去乡下。现在风头过去了，才又再接你回来。”

姜闻修红了红眼眶，又道：“是为父愧对你娘，最后也没能护住她，还让你受了这么多苦。好在你现在回来了，往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夫人说。”

真真是情真意切，姜黛感觉自己差点就要被感动了呢。

她说道：“我明白，爹都是一片苦心。以后我会好好孝敬爹的。”

姜闻修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看着姜黛眼圈通红、眼角垂泪的模样，心里总算是彻底落下了。

她果然是不记得的。

姜闻修十分满意，便再无耐性在此处和她大谈父女情，草草再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姜黛抬起头来，看着姜闻修离开的背影。

山芙打扫房间和这座荒芜的院落，累得快直不起腰，即便如此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得赶在天黑之前把这院落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山芙从房间里灰扑扑地出来时，看见姜黛站在薄薄的暮色中，正若无其事地抬手拭掉了眼角的泪痕。

山芙十分惊奇，这二小姐之前狠狠碾踩她的手时，可不是这么一副柔弱善欺的样子。

姜黛回转头来看着她，山芙心里一咯噔，即便是流泪，也该有点情绪才对。

可姜黛云淡风轻地甩掉了指尖上的泪渍，挑挑眉稀疏平常地问：“我看起来有那么单纯好骗么？”

山芙越发的意识到，二小姐这次回来，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