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敌在国会山

自始至终，赵维的脑海里一直都没放弃钢炮的想法，哪怕自己用压铸工艺提升了十倍的铸炮速度，他还是觉得不够，甚至都在想过用压铸工艺解决钢水流动性差的问题，但是这个想法也就一闪而过，被他自己就给毙掉了。且不说这种方式后世的工程师们研究过很多，都没觉得有什么成本和品质上的优势，单就熔铸温度一项就是无解的！青铜可以被压铸，因为青铜的熔点比铸铁低，也就是说，铸模材料的熔点和高温强度一定要高于被熔铸的金属，这可是宋朝，上哪儿去找熔点比钢还要高的材料？陶瓷太脆，石墨高温下太活泼，钨和铂太少太难炼（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压铸工艺常见于铝和铜的铸造，极少用于铸铁的铸造）。

现在，五公斤青铜炮已经完全没什么问题了，连压铸工艺都用上了，赵维就在想如何将钢炮的生产工艺落实了，那么要解决钢炮的问题，首先就是钢铁材料成型，只能铸成实心钢棒然后钻孔。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首先要有足够大的深孔钻钻头，这个就要求用刃具钢了，其次，钻削加工需要动力，机械动力！

要把一根钢棒纵向钻空，那需要的能量是很多的，靠人力或者畜力，那不知道要钻几百年！这时候，赵维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设备——蒸汽机。可要从蒸汽机开始一路搞下来，涉及到的学科、要做的测试和验证就海了去了，那么花的钱也一样海了去了！科技水平怎么来的？就是靠大把大把地扔银子扔出来的！

当赵维将蒸汽机的草图画出来和秦九韶、公孙诲两人商量的时候，两人除了赞叹这机器构思巧妙之外，都提出了一个问题——钱！毫无疑问，任何一个新项目都要钱，可是户部支出给天机院的钱本是编撰《三谈集注》的，赵维挪用来试验火炮，算是先斩后奏，最后新火炮得到朝野上下一致赞赏，也就没人说赵维挪用资金的事了，在官家的许可下，户部另行补充了一笔钱，此事也没什么。

但是有句话叫“下不为例”，挪用公款是犯法的，赵维不可能再挪用编撰书籍的钱来开发蒸汽机，要想把项目进行下去，必须向朝廷说明情况。

按照以往的经验，赵昀总是能对赵维有求必应，如今天机院风头正盛的气势，赵维写了一份奏疏，会合天机院机械设计组的预算表，在朝会上请求朝廷拨付资金进行蒸汽机和新式炼钢炉（平炉、转炉）的研究和开发。

可是，蒸汽机和炼钢炉这两个项目实在大了些，尤其是新概念的炼钢炉，天机院怎么算至少都要15万贯的经费才能启动，这种基础工业项目跟“短平快”的武器装备不一样，15万贯已经是最低限度了，可是一旦在这些项目上取得突破，那么更加厉害的武器自然就不在话下。用一个比喻来说，基础工业技术是内功，具体的工业产品是招式，内功扎实了、内力深厚了，练什么武功都不在话下，内力不够，情况又紧急的话，恶补招式也能对付一时，可度过难关之后，勤修内功依然是王道。就像共和国的海军一样，建国初期，工业基础差、武器装备差、军费严重不足，通过“空潜快”的组合，近海区域还是能唬人的，可是进入21世纪之后，国家基础工业雄厚了，军费充足了，“空潜快”就过时了，海军要向蓝水发展，航母、大驱终究还是王道！

所以，赵维不是没考虑过因陋就简的速成系武器装备，比如手雷、火箭筒，可这些武器的使用方式与现行军队体系格格不入，要发挥战斗力需要对军队的日常训练作出很大的改动。大宋也不缺钱，宋蒙双方又处于休战状态，实在没必要贪这么一点方便，更要命的是，大宋自始至终面对的3个北方游牧民族——辽、金、蒙，与汉唐时期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等等大不一样，以前的游牧民族连铁器都要从中原购买，打个仗连箭矢都凑不够，自然没法同中原王朝对抗，可是辽、金和蒙古的钢铁工业不必中原王朝差哪儿去。

仿制能力取决于工业技术水平，速成系武器结构和简单，大宋能速成，蒙古一样可以造！只要战场上被他们缴获一个手雷，他们就能照葫芦画瓢地复制出成千上万（就如同AK系列总产量过亿，但只有不到10%才是苏联原厂出品，山寨货的可靠性还差不了多少），要想造出蒙古人仿制不出来的武器，就必须是基于更先进的基础工业技术设计的东西。

赵维无论如何没有料到，自己请求的科研经费招致朝廷大臣的一致反对，户部尚书杜威第一个站出来说：“太子殿下，并非臣刻意阻挠，今年的财税预算半年多以前就已经确定了，造这么一台蒸汽机还有炼钢炉耗资如此巨大，国库实在拿不出钱呐！”

赵维说：“杜尚书，小王明白15万贯银钱不是小数目，贸然增加银钱拨付确实有些欠妥，但是每年户部都会计划有一百万贯的备用用度，天机院只是要求得到其中的七分之一，这还没到年末，难道备用的银钱就已经告罄，国库连15万贯都拿不出来吗？”

赵昀在上面坐着没有说话，贾似道却在一旁说道：“陛下，臣以为天机院的行事已然脱离了其建立之初的本意，太子殿下，您当初上表成立天机院，可是说要撰写《三谈集注》，如今三个月过去了，《三谈集注》不见一个字，可天机院耗费的银两却是翻着番地往上涨，要知道，每年朝廷的备用银库不过一百万贯，您这一个蒸汽机就要花15万贯，今年还剩下半年的光景，万一下半年哪里闹了灾，国库没有足够的银两赈灾，那可会激发民变的。”

“贾参政此话从何说起？”赵维辩解说，“天机院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还处在筹建的时期，上个月才在临安拥有自己的府衙，人员尚需扩充，这《三谈集注》的进度自然没多少，可即便如此，《笔谈》之中关于铸造的几章我们天机院已经完成了，前日就已经将抄本送交翰林院，就是为了方便各位指教，贾参政如何说一个字不见？天机院最近耗费的银两的确非常大，但银两也没有白白浪费，五公斤炮就是天机院对大宋的回馈。”

丁大全说：“陛下，五公斤炮确实令我大宋的将士们拍手称快，可是这蒸汽机和炼钢炉有何用处？大宋国库虽然充裕，可是15万贯也不是小数目，这一笔银两投入进去，我大宋朝廷又能得到什么？”

“丁参政，本王在奏疏中已经言明其中利害，蒸汽机一旦应用开来，大宋的工业技术将得到极大地提升不说，将蒸汽机装在战船上，就不用再依靠风帆，水战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逆流而上也是轻而易举，改进炼钢炉更是好处巨大，无论是士兵身上穿的盔甲还是手中的刀剑长矛，哪一样不是靠钢铁打造的？现如今受制于好钢的产量小，且加工困难，火炮只能用青铜铸造，如若能用钢材制造火炮，其威力将更上一层楼……丁参政，请问这算不算好处？”

赵维此言一出，议事厅上一时没人可以反驳，左丞相赵葵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有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钢铁的生产技艺是工事的基础，虽耗资巨大，但是对军队的战斗力是非常有利的。”

谢方叔说道：“赵相此言差矣，在下只知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听说过兵马未动‘兵器’先行的吧？亦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没听说‘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如何就说钢铁直接影响到军队的战力呢？军队打仗，五计七事，拼的是粮草和将帅的谋略，没听说过拼钢铁的，更何况，士农工商，农本商末，工为农之末，怎么能轻易挪用为农事意外准备的用度呢？”

“哦？谢相公也知道五计七事？不知谢相公可曾与蒙古人交过手？”赵葵面带不屑地说，“你可知道优质可靠的铠甲对于士兵的意义？你可知道精良的刀剑对战场局势的影响？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赵葵最反感谢方叔的就是这一点，刀都没碰过的人在朝堂之上妄议军事。

谢方叔最烦赵葵的也在于此，赵葵是身经百战，总是在军事上把自己压得死死的：“赵相爷，如今我大宋拥有射程六百步之巨炮，对付蒙古军队当是绰绰有余，百战百胜，蒙古人可有能与我大宋抗衡的火炮？国虽大，好战必亡！大宋虽然富裕，岂可穷兵黩武？”

听得谢方叔这样的言论，赵维的脑子里嗡地浮现出五个字：敌在国会山！敢情五公斤炮在这帮人眼里就是可保大宋江山万无一失的神器了？难怪林复当家的军器监会成那样一个烂摊子，病根不在林复，也不在军器监，而是在朝廷中央。

看到了朝上的局面，赵维此时真想唱一首《凉凉》给自己，炼钢炉和蒸汽机的项目资金，他已经对朝廷不抱什么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