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风筝和闪电

要问宝祐元年5月的临安，哪个衙门最忙？当然是工部下属工部司和专利司了，天机院积累了一年多的研究成果，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全部提报给了工部，每一项专利的认证，几乎都伴随着一套国标的发布。

天机院下面有六个分院和三个部，六个分院里，工程院是最特殊的存在，其它5个研究院主要是负责原理性的研究，而工程院则是负责把它们的研究成果应用到实际生产之中，久而久之，工程院的规模逐渐扩大，大到了比其它5个院的人数加起来还要多的地步，而且随着科研成果的越来越多，科学领域已经开发的方向越来越广阔，工程院的人手也越来越不够用了，哪怕整个天机院一千多能工巧匠，有六百多都在工程院，也是完全不够的。

到了这时候，简单地扩大天机院的规模已经顶不了多大用了，淳祐十二年最后一个季度，天机院就消耗了朝廷整整80万贯的银钱，秦九韶在户部官员的眼中就是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赵维必须要为天机院另谋出路。天机院的那些研究成果，绝大多数不能直接为朝廷带来收入，大宋朝廷的收入，主要还是农业税，其次是商税和关税，天机院成立以来，最出彩的项目是火药、炼钢、煤炭、蒸汽机，这都是军工和重工业类，军工为战争服务，一切产出都是为了战场上的消耗，是最赔钱的，只是为了抵御外侮，朝廷无论如何都得买单，而重工业是服务于轻工业的，平常人家根本不需要多好的钢铁，也不需要脱硫的焦炭，更不需要一台能顶几十匹马的蒸汽机，所以，江南重工集团这一年多，消耗了近2万吨焦炭，生产了4万多吨5号钢，却积压了大概3万吨的库存，不是5号钢不好用，而是需要用到5号钢的行业实在吃不下这么多！

平常老百姓家里，用到钢铁的地方，也就菜刀和炒锅，这两样用便宜的生铁就可以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5号钢虽然依托于平炉炼钢技术，比以往的优质钢降低了很多成本，但是终究比生铁贵得多，这时候的社会中是用不到多少的，最大的用户是军器监下属各个兵器工坊。

军器监过去的一年里，发动全国各地的军械司、军器局开足马力地生产，打了30多万把大横刀，700多门钢炮，十几万套板甲，也不过消耗了几千吨五号钢。除了军器监以外，就是蒸汽机消耗优质钢比较多了，可是在国标落实之前，蒸汽机的生产制造一直都没有个标准，还处在各种尝试的阶段，一年生产了200多台，都用在江南重工自己的机械加工流水线和船舶。

因此，从户部的角度来看，天机院的研究成果在过去的一年里根本没有为朝廷带来什么收益，反而消耗了大量资费，完全得不偿失，杜威已经不止一次地正面向赵维抗议，他想停止这种烧钱的游戏！

赵维能理解户部的心情，入不敷出给国家财政的压力是不小，但科学研究绝对不能停，现在正是大规模投入的阶段，要产出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科技的进步没有给国库带来收入，根本原因是重工业产出没有得到轻工业的消费和支持，重工业产品是提供给轻工业市场的，轻工业产品才是面向普通社会民众的市场，就拿钢铁来说，生产出来卖不出去，那是产能过剩，没有足够大的市场去消耗，当然赔本了。这时候正确的做法不是停止投入，而是控制重工业的投入和扩充，同时刺激轻工业发展。

有了正确的基本政策，才能有好的解决办法。玻璃出现在市场上，就是轻工业发展的突破口，大宋的商业比之过去的朝代确实有很大的进步，大部分的商人都能看得出玻璃这个东西有多高的价值，很快，就有一个名叫林耀的商人，联合了十几个同行，成立了一个光耀玻璃公司，从江南重工手里买下了专利权和生产线设备。出售生产设备这一笔生意，江南重工就收入了50万贯，而光耀玻璃的几个东家反复合计过，就算每一块玻璃都要支付专利费，他们每年仍然有十几万贯的净利润可图。

万事开头难，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就出现了……轻工业开始了发展，重工业也随即有了一些变化，江南重工集团算是大宋唯一的一个重工业企业，因为是唯一，所以它涉及的行业很杂，钢铁、炼煤、机械都有，看起来样样精通，必然是样样稀松，考虑到以后的长足发展，赵维和黄尧商量之后决定，拆分掉这个庞大的重工业集团，江南重工只保留机械生产，把钢铁、煤炭分割出去。年初工部计划在平江府昆山县制下新建一个昆山钢铁公司，用马鞍山的铁矿来炼钢，原计划年产5万吨钢，不过现下朝廷决定暂缓重工业的扩张，所以江南重工就把钢铁生产全部给了昆山钢铁公司，这样算下来，宝祐元年，大宋的钢铁产量预计有8-9万吨。

为了能够消化钢铁的产能，仅凭军工也是不行的，一柄大横刀，或者一套全身板甲才多重？就算每年都给大宋的正规军打造一整套作战装备，对于几万吨的钢产量来说，也是九牛一毛，火炮消耗的钢产量倒是大，可是火炮的产量一年也不过几百门，再多，火药产能就跟不上了。这时候，工程院给了另一条消耗钢铁的路子——钢筋混凝土，这个倒不是什么新鲜物什，当初襄阳会战结束之前，赵维就在计划要在大胜关修建一座钢混结构的军事要塞，所以主动摧毁了现有的大胜关关隘建筑结构，只是后来阿里不哥掘了黄河河堤，尚未开工的大胜关要塞被无限期暂停，所有的钢筋和水泥都被用于修筑河堤，本来准备在大胜关大展手脚的杨辉也没失落，将就大胜关要塞的设计图，按照黄河南岸的地形，修修改改，就给了赵维一套黄河沿岸要塞的设计方案……于是，河堤筑好了，黄河要塞也开工了！

建筑用的钢筋，其实并不需要5号钢这种连成分都明确的钢，建筑钢筋只需要标定一个屈服强度的参数就可以了，至于炼钢的原料，更不需要像5号钢那样用筛选过的铁矿石，而是可以用废钢、废铁，根据不同的原料，添加不同的成分，这是平炉的优势，只要最终能达到某个屈服强度的要求就行，由此也诞生了另一套钢铁标号体系——结构钢。

江南重工的煤炭由新成立的神华公司接手，神华也是由工部出面成立的“国有”公司，这个公司除了接手江南重工的煤炭工业之外，还将各地的煤矿开采都纳入经营范围，只是它的光环没有江南重工那么耀眼，看起来就像是给江南重工打下手的一个公司。神华公司大放光彩，那是之后的事了。

甩掉了钢铁和煤炭的江南重工，并没有像许多朝廷官员想象的那样衰落，反而更加耀眼，江南重工如今专精于金工机械，重金打造的金工实验室和动力实验室，专攻机械零件加工和动力机械的研究，前者研发了车、铣、刨、磨、钻、冲、锻等各类加工机床和各种加工刀具，后者如今已将蒸汽机的工作压力提高到0.7兆塞，达到了后世19世纪中叶的水平，最大功率已超过1000千韶。

站在临安的城墙上，可以看到钱塘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偶尔便会有那么几艘冒着黑烟的，那就是装了蒸汽机，有的蒸汽船还在用明轮，但是更多的已经在用螺旋桨，关于明轮和螺旋桨到底谁的机械效率更高，如今天机院里已经有了结论，听说他们造了几十条小船去做实验，秦九韶也用数学的方法帮他们计算了好久，才终于得出结论：明轮的叶轮尺寸越大效率越高，但是要无限接近螺旋桨的效率，需要叶轮的尺寸无限大……这个结论出来之后，很快就让整个造船行业都知道了，现在还在用明轮的蒸汽船，除了轴承连接处不用考虑漏水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优势了。

赵维正在临安的城墙上欣赏城外新修的工业区一片繁忙的景象，一转头，就看见天上飘着一架飞机……诶不对，南宋时代哪来飞机？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很大的风筝！地上还有十好几个人在那里拽着细麻绳呢。

赵维越看这些人越觉得眼熟，叫过一旁陪同的监门将军，取了望远镜来一看，这才认出来，那不是天机院的人吗？领头放风筝的那个叫刘福波，赵维记得，这人是物理研究院的，弄这么大个风筝，难道天机院已经在研究飞行器了？他大致观测了一下，这大风筝起码飞了有一百多米高，看大小，应该可以带一个瘦点的人，只不过现在风筝上什么都没有。

这个风筝引起了赵维的兴趣，立刻让身边的童虎备马，他要去找这几个人，聊聊他们的收获和成果。就在转身准备下城墙时，背后的冷风让赵维打了个寒颤，他回过头，看着东北方的天空中那团巨大的乌云，猛然间意识到，这风筝正在进行的，是多么危险的一项实验！

“这帮混蛋，作死啊！”赵维怒骂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城墙，跨上一匹战马，夺过城门边一名军士手里的钢槊，纵马出了城，直奔天机院的刘福波几人而去。

夏天的暴风雨来势汹汹，天空中闷雷滚动，赵维催马疾驰在城外的原野上，手中挥舞着钢槊。一道闪电出现在天空中，青白色的闪光惊得战马都慢了几步，过了一会儿才听得雷声入耳，雷雨云正在向临安城迅速靠拢，狂风已经吹得原野上的草木呜呜作响。

刘福波他们已经将拴着风筝的细麻绳用一根大铁钉固定在地面上，这是他一眼就看见一人一马朝自己冲过来，赵维冲他们大喊道：“快闪开！”

眼看赵维持槊冲锋的势头极为迅猛，天机院的几个人大惊失色，立即向四周逃窜，只有刘福波一人还试图把风筝线往旁边拽一拽，避开赵维的槊锋。赵维一枪挑住风筝线，将地上的铁钉带出了泥土，迅速地将麻绳在钢槊上绕了几圈，手里还攥着麻绳的刘福波也被带得几乎飞了起来。紧接着赵维奋力将手中的钢槊向一边掷出……

就在槊锋插入大地的一瞬间，一道青蓝色的强光从天空中划过，沿着风筝和麻绳，从赵维和刘福波身边掠过，直击大地，巨大的爆炸声一点延迟都没有地钻入了他们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