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卷一昭明书院案01.血月凶兆1
楔子
昭明书院的行知堂被烧得赤红。
外头人声喧哗,里面的人手持火把,像石像般僵硬。空气中隐隐有股幽艳的异香透出,他手中的火把像狰狞的恶鬼,眼里透出无尽的漆黑。
夜风拂过高枝,异香微动,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恫兮镇上,亡人嘲弄;‘血月’一出,至死不休……”
书院里浓烟滚滚,大火已照亮满园花树,众人奔逐不息地扑去救火,唯有里面的人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潜伏在黑夜之中,却突然露出一丝冷笑……
01.血月凶兆1
两日前,三月二十二日,未时一刻。
同福酒馆里喧嚷声不断,早已座无虚席,随着惊堂木一拍,众人视线齐抬,说书先生清亮的嗓音便在酒馆里传开——
“上回咱们说到侠盗夜灵一身红裳如花,随身配有一柄软剑,从不轻易拿出,可一旦出鞘必定见血封喉。此人平日好管闲事,总以‘偷盗’为名做一些查案惩奸之事,两年前在渝州发生的那件事还牵扯着数十条人命——”
“话说那年在渝州,首富江氏得一至宝,名曰‘青铜神树’,那可是一棵参天大树,虽由青铜打造,却栩栩如生,一枝一叶、一花一鸟皆活灵活现。然更妙的是,相传拥有此树者可登仙成神,与日月同寿。”
“江氏为一展至宝,特在城南街头搭台设展,就在开展前日他收到侠盗夜灵之信笺,上头说她将在展览当夜取走‘青铜神树’。江氏见此信笺心中平添一丝不安,于是花重金请来诸多江湖豪侠,并上告渝州府衙,知府大人下派数十衙役看守‘青铜神树’。”
“这展览盛会虽说推迟五日,可奇怪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展览当夜,‘青铜神树’神秘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夜灵的亲笔手书,上面写了八个大字——”
说书先生在此处故作一顿,含笑地扫视台下四方。
台下即刻有人问道:“哪八个字?”
说书先生一笑:“物归原主,夜灵拜谢。”
台下有人问道:“‘物归原主’是何意?难道‘青铜神树’是夜灵的东西?”
说书先生摇头:“非也。”
他解释道:“此事一出就轰动渝州,知府大人下令调查,最后竟在一个落魄人家中找到‘青铜神树’,同时还有一封夜灵的手书。”
“上头写道此‘青铜神树’是江氏屠人满门得来,至于那落魄之人才是‘青铜神树’的原主,信中还详述了江氏的犯案过程,知府大人不由大惊,亲自调查此案,果不其然,正如夜灵所言,那江氏身上确实牵扯着数十条人命。”
“好一个侠盗夜灵!”
“是啊,既帮原主寻回祖传宝贝,又替他引来府衙注意,让冤情得以昭雪。”
“依我看呐,她不应该叫‘侠盗夜灵’,而应该叫做‘侠探夜灵’,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啊!”
说书先生见掌声不断,便微笑着逐一辑首。
唯独有一位红衣女子对此兴致缺缺,埋头喝酒吃肉,转眼间一壶酒便去了大半。忽然间,她眉心一跳,打了个喷嚏,心里暗道:可恶!谁一身花香?
她目光后侧,只见一位香气馥郁的年轻男子从身后走出,那人模样极俊,手里拎着烧鸡和酒,似乎是刚买来的。
男子浅笑吟吟地看着说书台上,问道:“先生,请问侠盗夜灵会来恫兮镇吗?”
说书先生一笑:“这位公子说笑了,本地一无宝、二无财、三无冤情,夜灵为何要到这偏僻小镇上来?”
他展颜笑道:“因为我啊。”
说书先生一怔:“你?”
“隔壁的王婶说了,我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那侠盗夜灵想必也会觉得我价值连城。”他容颜如雪,笑如春风,特别是一双眼睛宛若月色般柔润,确实要比普通人好看许多。
然说书先生听此一言满头黑线,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有人大笑一声:“慕白啊,我记得你隔壁的王婶守寡多年,眼睛向来不好使。”
“东街的李婶也觉得你好看吧。”
“李婶?她眼睛瞎了有四五年吧。”
“哈哈哈哈……”
酒馆里的人当即捧腹狂笑。
红衣女子朝慕白看去,他面露傻笑,一副欢喜自得的神态。女子默默无语,她容易过敏,实在不喜欢花香,眼下正是浑身难受的时候。
慕白觉出异样,上前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花香肆溢让女子心口烦恶,想将他赶走,可刚起身,就不住摇晃。她每每喝了酒后再闻花香,不适感只会更加严重。
慕白不明所以地又靠近几步:“姑娘,你莫不是旧疾复发?”
他身上的花香愈发扑鼻。
“你……”女子急怒之下,顿时晕倒。
慕白下意识将她抱住:“怎、怎么突然晕了?”
酒馆掌柜听到动静看过来:“慕白,你赶紧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哦、哦,好!”他慌慌张张地抱起红衣女子往外跑去,走到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石绊倒。
“蠢货。”掌柜的一声冷笑。
旁人跟着议论起来——
“这个慕白也是的,把自己搞得这么香,恶心死了。”
“因为他常年与尸体作伴,总想着掩盖一些味道。”
“全镇的人都知道他认仵作当师父,哪里掩盖得了。”
“就是,他自幼愚钝,又无父无母,如今他师父刚死,真够晦气的。”
“幸好掌柜的找个理由让他走了,要不然我们都得跟着倒霉。”
“只是可怜那姑娘,偏偏遇到慕白,怕是没有大夫愿意给她瞧病。”
“看她的样子眼生得很,估计不是咱们镇上的。”
“那就不用管她死活。”
“……”
六个时辰后,天色已黑。
红衣女子顿时惊醒,双眸灵活地向四周一看。
这间屋子不大,距离床榻十尺外摆着黑木香案,上头供着牌位、烛香以及烧鸡和酒。祭祀用的蜡烛通体幽白,已燃至过半,火苗一窜一窜的,在四方牌位映出诡谲的黑影。
女子从床上坐起,听到房门“嘎吱”一响。
夜风入内,两簇橘色火光在牌位前摇曳,鬼影幢幢。
女子与来者视线一撞,赶紧捂住鼻子。
慕白见她醒来,便喜道:“姑娘,你终于醒了。”
“不要过来!”女子见他乖乖站在门前,点了点头,“对,站在门口!”
慕白一脸歉意:“姑娘莫怕,我并无歹意。姑娘在酒馆晕倒,我只有将姑娘带至家中。”
女子:“……”
她无语地叹口气。
慕白又道:“我见姑娘身患顽疾,不知好了一点没有?”
“好了,多谢。”女子从床上下来,看着慕白还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便道,“往后退。”
“哦,好。”
慕白一步步往后退,女子一步步地走出来。
屋外夜色深黑,四面各挂着一串红灯笼,放眼看去院子虽不大,却花香侵骨,无论是木绣球、还是紫罗兰,抑或是绣线菊,都开得如火如荼。
女子见满园鲜花,呆了呆。
慕白微笑地站在春色盎然的院子里:“姑娘昏睡了六个时辰,如今醒了,就请在院子里转转,闻闻百花香,身心自会放松不少。”
“阿嚏——阿嚏——”
女子捂着鼻子狂打着喷嚏,满脸黑线,暗自腹诽:幸好酒劲过了,要不然又得晕。
“咚——咚——咚——”远处突然传来四声钟响,像是冥贴,发出讥诮的冷笑。
慕白脸色一变,甚是慌乱:“是、是昭明书院的丧钟!”
丧钟?
女子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却见这天都变了。
天空像墨一样黑,不见半点星辰,但有一轮圆月半悬于空。其光色很淡,像雾一般,却透着血的腥红,若再仔细一瞧,还能看见一些古篆汉字。
女子微微惊讶:“好有趣的月亮,上头还有字。”
慕白的脸色渐渐白:“糟糕!是‘血月’诅咒!”
“……阿嚏。”
她又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
可恶!
女子瞪了慕白一眼。
慕白忙道:“姑娘,如今‘血月’现,丧钟响,你切勿在外乱走,赶紧回房休息,明日我再想办法请位大夫给你看看。”
女子的额角微微一抽:“呵……多谢……阿嚏……”
话音落下时,她已如仙般飞起,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慕白呆了呆:“她竟然会飞?!”
“在这个鬼地方继续待下去,我侠盗夜灵的好名声就要毁于一旦。”她揉了揉鼻子,风将她的发丝拂起,露出宛若星辰的眼,一身红裳宛如夜风中的优昙。
如今丑时三刻,恫兮镇上夜枭怪啼,偶有夜风拂过树梢,就好像一群孤魂野鬼伸出枯瘦的鬼爪,在阴森森地笑。红衣女子落在昭明书院的牌匾之上,里头一阵慌乱。她又凌空一跃,如流星般飞过,无人察觉。
昭明书院的行知堂前聚集了不少书生向里张望,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是苏心瑶!”
一具女尸忽然映入众人眼里。
她身长五尺,悬于梁上,穿了一件鲜亮干净的红衣。
在血月红光下,她的脸已被映得微红,像晚霞抹面,妖娆绝伦。只是那张脸已经残缺不全,原是丰润的肌肤不知被谁挖出一个窟窿,露出已经被血染红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