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间客栈1
明洲这个地方，临海靠山，林木青葱，风景很是美丽。
巫零等人来到此地时已是六月十五日，丑时三刻。
夜色沉沉，远处的山林碧荫浓郁似墨，像是藏着什么秘密，近处的码头已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觉得微微凄迷诡异。
巫零站于帆顶，遥望着宛若蓬莱仙都的明洲，一身红裳沉浸在朦胧如烟的月色中，仿佛是镜花水月一般。她见慕白将船停泊在码头后，踩着月色微风，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四个年轻人，眸子漆黑而明亮，都显得意气风发，他们一同踏上明洲的土地，去寻找“一间客栈”。他们走后，原是空空荡荡的码头出现了一位美妇人，她遥望着巫零等人背影，灵活的目光中，漏出一丝锐色。
“一间客栈”位于胡同深处，面南背北。
旁边几个门面都挂着出租的牌子，显得这个角落格外冷清，倒是门上的两个大红灯笼，用金纸剪写着“福”字，绮丽非常。
慕白上前敲门，过了半晌，里面传来脚步声，随着一声“吱”的轻响传来，客栈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缝隙，伸出一个花白的脑袋。
她长得不胖不瘦，弯着腰，看不出高矮和年龄，看见慕白时明显一愣。
慕白奇怪，心想：莫非她认得我？
他躬身一礼道：“老人家，我们一行四人想在此借宿一宿。”
“……不好意思，客满了。”
听声音像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
巫零心思玲珑，见她未将大门关上，便拿出羊皮道：“老人家，请看，我们是受邀而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老妇人的眼角余光瞧见那东西后，就将门彻底打开：“还剩三间房。”
巫零等人走进去，老妇人紧紧跟着慕白，手里拎着一盏铜油灯，因为她的腰弯着很低，映着她满脸通红。巫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发现她眼珠清澈，像春月般清亮。
客堂一共有两层，楼上全是包房，楼下的桌椅已被收拾起来，靠着柜台的地方一阵酒香，好不馋人。后堂的庭院不大，中间有棵参天大树，挡住了绝大多数的视角，只能依稀通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看到一些微光。
庭院里有栋两层楼，上下各四间房舍，除了第二层最右边的房子之外，每个房间里，都点着灯火，但随着巫零踏入后院，所有的烛火都接二连三地熄灭。
老妇人道：“楼上两间，楼下一间，请问四位如何安排？”
巫零心想大约是已经来了五六个人。
她看了一眼慕白与穆思渊道：“你们各一间，我和子瑜挤一间。”
老妇人分别将他们四人带至各自的房间，慕白与穆思渊先行回房，巫零发现她所住房舍的门上有一个向日葵雕花，不知打磨过几遍，漆色柔和，非常精致。
她忽然问道：“老人家，请问老板娘住哪？”
老妇人疑道：“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巫零笑了笑：“我听闻老板娘喜欢梅花，就备了一些，想亲手奉上。”
她打量着老妇人，怎奈她弯着腰，看不到表情。只听她说道：“姑娘客气，我们老板娘从不收礼。”
她刚刚说完就想走。
巫零忙将她叫住：“请稍等一下，老人家，帮我送两坛子酒和一盆卤物过来。”
老妇人应道：“好的。”
她脚步蹒跚，走得很慢。
沈子瑜待她走远后，才道：“你没能套出她的话。”
巫零走到窗前看出去：“你说，老板娘有没有可能不住在这里？”
沈子瑜将房中的油灯点亮，淡淡道：“有可能客栈只有八间客房，不可能全住着‘一间客栈’的人，我猜包括老妇人在内，老板娘一行可能都不住在这里。”
“如果他们不住在这里，却能照旧过来开门，说明他们住的地方与这里挨着很近，且连着密道。”巫零回头，带着狡黠的笑意看着沈子瑜。
沈子瑜点了点头，认同这个观点。
巫零又问道：“另外，她真的是老妇人吗？”
沈子瑜道：“她大约三四十来岁，佯装成七八十的年迈老者，想必另有隐情。”
她观察果然细致。
巫零笑了笑，又掉转目光，望向窗外。
一炷香后，老妇人叫上店小二一同送来两坛子酒和一盆卤物。
酒是窖藏多年的老酒，卤物是切好的牛肉、牛肚，肘子、和卤蛋，放在桌上，极为丰盛。
沈子瑜不饿，飞身跃到房梁之上，和衣躺下。
巫零忙道：“下来喝酒。”
沈子瑜道：“你说，我在听。”
“先喝酒嘛。”
巫零抱起坛子酒，刚一启盖，立即有沁凉的酒香飘散开，像是含了一股果香。
她仰头入口，随即半坛下肚，起初是一股子微甜，像是清凉的荔枝，随后酒香愈烈了些，馥郁的醇美让她觉得有点微晕。
“喝酒赏月，果然是件美事。”巫零一抹嘴，望着窗外的月色，夹了一筷子牛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齿颊留香。
沈子瑜道：“这才是你邀我同住的缘故吧？”
巫零“嗯？”了声。
沈子瑜又道：“如果慕白在，肯定不会让你胡乱饮酒。”
巫零一怔：“你莫不是在调侃我？你居然会调侃我了！”
她心中甚是欢喜。
沈子瑜缓缓阖上双眼，脸上似乎没有欢喜之容：“说吧，什么事？”
巫零举起手中的杯盏，浅浅酌了一口，问道：“子瑜，你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沈子瑜睁开眼，垂目望着梁下：“你想说什么？”
“二十年前子夜，‘少帝’是如何在御监中被杀？”
巫零的声音犹如落叶一般，刚刚落下时，沈子瑜就从梁上掠下，站在她面前。
那一身黑裳本应该是高冷自持，此刻却变得有些急躁。
沈子瑜冷声道：“天底下的案子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要管这一桩？”
她急了。
巫零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沈子瑜：“……”
她看着巫零坐在窗前，目光平静的一面饮酒，一面吃肉，像是洒脱不羁，可她神情却仿佛是苍凉的。
沈子瑜忽然明白，巫零也有心事，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
可她不懂，为什么这件事情偏偏与“少帝”有关？
巫零缓缓道：“我自然知道这是天大的事情，你有所顾忌，我也能理解。我也曾问过思渊，可他知道的并不多，我眼下能获得线索的途径并不多，所以才不得不打你的主意。”
她说到这里时，微微一笑。
却少了惯有的狡黠，而是多了一丝涩然。
沈子瑜问：“你为何要查？”
巫零道：“恕我暂时无法向你坦言。”
沈子瑜问：“你与‘少帝’有何关系？”
巫零道：“无法坦言。”
沈子瑜：“……”
巫零叹了口气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毫无诚意？”
沈子瑜道：“如果事关重大，在万无一失前，我也不会透露半句。”
其实二十年前的这件事情与她并没有关系。
说与不说，不过是卖个人情而已……
沈子瑜这样想着，走到巫零面前坐下：“二十年前，盛京发生过一场连环杀人案，相传凶手是‘黑色猫妖’，最早的死者名叫萧揽，死在环采阁……”
“环采阁？”巫零忍不住将她打断，“是什么地方？”
沈子瑜道：“青楼，二十年前盛京最有名、最大的青楼。”
青楼？
巫零心里又震惊又疑惑：“然后呢？”
沈子瑜道：“当时朝中本就混乱，无人想查案，再加上此人死在青楼，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可没想到的是，环采阁又出现了十三具死状几乎完全一致的尸体，只不过后来起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让尸体上的证据全部消失。”
巫零皱了皱眉：“也就是说，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没有引起官府的注意。”
沈子瑜点头：“直到二十年前冬至的那一夜，‘少帝’被人发现死在御监，凶手也是‘黑色猫妖’。”
巫零奇道：“为何如此肯定？难道有人亲眼见到‘黑色猫妖’杀人？”
沈子瑜道：“没有，但据说所有死者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巫零问道：“什么特点？”
沈子瑜道：“死者眉心有五点黑影，形如‘猫爪’，除此之外无一伤痕，死因不明。”
巫零顿时一愣：“没有仵作验尸吗？”
沈子瑜摇头：“不知道，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案子，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她端起另一只酒杯，轻轻晃动，里面的酒色晃起了无数涟漪。
巫零：“……”
她思前想后，只觉得这桩案子奇怪极了。
盛京人才济济，如果有仵作参与，此案至少还能知道死因，能知道死因就能继续查案，案子陷入困境，一定另有原因。
巫零叹了口气，再看着沈子瑜时，满面感激之色：“你放心，你今日所说，我自当保守秘密。”
沈子瑜道：“我并未亲历此事，能告诉你的也不多，如果你想继续查，只能去刑部，盗取卷宗。”
刑部？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而来。
巫零眼里闪过细碎寒冷的微光：“这个好办，刑部尚书莫修是我朋友。”
“你朋友还真多。”沈子瑜放下酒杯，飞身重回房梁之上。
巫零怔了半晌：“你在吃醋？”
“笑话！”沈子瑜觉得这两个字不够力度，又补充了一句，“你我都是女子，我怎会吃你的醋！”
巫零“噗嗤”一笑：“谁说吃醋仅限男女之情，朋友之间也能吃吃醋。”
沈子瑜冷哼一声：“无聊！”
巫零又笑了笑，端着酒杯，垂眸望着碧光潋滟的酒色，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仿佛是一道道深渊，让她的眸子变得深邃幽黑起来。
十四宗卷宗……
刑部尚书莫修……
青楼环采阁……
“黑色猫妖”杀人……
“少帝”之死……
巫零端起酒杯，眼睛里翻涌难言的情绪，最终一饮而尽，换得一身酒气。
窗外月色仍旧稀薄，她放下酒杯，从窗口跃出，一袭红裳随风而飞，飘逸如仙。
巫零开始夜探客栈，她从第二层最右边的房子查起，她记得方才进入后院时，就只有这一间屋里没有亮起烛火。
对于这样与众不同的事情，她总是格外感兴趣。
巫零走到门前，见门上也雕刻了一朵花，却不是向日葵，而是地狱之花——曼珠沙华。巫零轻步挪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的一角。
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齐，房间各处空无一物。
没人？
巫零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忽然之间，她身后叠上一层黑影。
巫零立刻警觉，施展轻功，往旁边一跃，快如虚影，却不想那人掷来一把粉末，像是簌簌雪花，散发着馥郁花香。
糟糕！
“阿嚏——阿嚏——阿嚏——”
一时间，巫零心跳得厉害，脑海中忽然闪回一段记忆。
记忆中一团黑，但唯独有个湖蓝色镶着金丝的香囊一闪而过，上头似乎还绣着一朵梅……
巫零闻到这味道浑身发痒，难受得几乎窒息。
她迅速屏住呼吸，可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前出现无数叠影，脚下虚浮，忍不住踉跄了两步，仰面一栽，倒地不起。
“侠盗夜灵也不过如此。”
那人微微一笑，眸底莹然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