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探刑部
七月十五日，丑时五刻，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整个刑部衙门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就连巡逻的人也没有，唯一的声响来自夜风拂着树叶的声音，唯一的微光还被樱桃树挡住。
巫零蹲在刑部衙门的围墙上，环目四顾，眼睛里泛着墨黑的光泽。
她纵身跃起，落在院子里，一身红裳仿佛盛夏的烈阳格外显眼，落地后她一个箭步，窜到樱桃树下。
巫零先是微微一惊，然后不自禁地感叹道：“果然是这个陷阱。”
夜风拂过樱桃树，荡开幽冷的涟漪。
树枝上悬挂着一盏铜油灯，昏黄的光色像是幽冥之火，古怪而诡秘。慕白被人绑在树下，处于昏迷状态，他身上鞭痕累累，显然是遭受过毒打。
巫零轻轻抚着他的脸庞，看着他满身伤痕，不觉恐怖只觉凄然。
她此行一直相信，莫修一定会留着慕白的性命用来威胁自己，所以慕白一定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只不过如今慕白一身鲜血灼着她的心。
巫零轻轻唤了一声：“小可爱。”
慕白没有任何反应，巫零再次环顾四下，她心里暗道：这里一定有陷阱……
周遭没有一个人，但暗处一定藏着很多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下一个举动。
巫零回头再望着慕白，自腰畔抽出“红玉海藻”，斩断捆绑着慕白的绳索，慕白倒下来时，一身白衣翩翩，似乎将地府的森森寒意带到人世间。
巫零觉得有些冷，却下意识张手将他抱住。
慕白扑到她身上，睁开双眼，忽地以匕首偷袭，巫零眨眼间，微微湿了眼眶。慕白嘴角掠出一抹冷笑，巫零的眼神瞬间亮了亮，一脚将他踢出去，可那匕首还是划开她的手臂。
血红的颜色，很快浸染了巫零的红裳，却叫人看不出与平时有什么区别。
巫零看了眼慕白手中的匕首，又垂目看了眼手臂上的伤。
匕首的尖端深黑如墨，显然涂了剧毒！
巫零心头怦地一跳，立刻点穴止血，从怀中取出母亲特制的救命药丸，塞进嘴里。
慕白“嘻”的一笑，晃动着匕首，目中闪动着得意的光芒，再次朝巫零刺去。
巫零脸色隐隐透着青白，手腕一转，剑光暴涨如蔷薇般美丽。
杀气已浓，“慕白”惊得一身冷汗，往后急窜，拼尽全力才躲过，露出怯意：“阿零，是我啊，刚刚……刚刚是个误会。”
这的确是慕白的声音。
可巫零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感情。
她手里的剑红如鲜血，在黑夜之中，疾刺而来。
“慕白”绝望的一声呼喊：“阿零……”
可他话尚未说完，剑雨缤纷间“红玉海藻”就已贯穿了“慕白”的身体，溅得巫零一身鲜血。
刑部衙门的院子里静寂了片刻，藏在暗处的人早已骇然。
巫零的伤口隐隐发麻，向后踉跄了两步，满头冷汗地靠在樱桃树下。
头顶的铜油灯衬得四下更宛如地狱……
巫零万万没想到这毒厉害无比。
“不错、真是不错。”慢条斯理的掌声在夜里响起，莫修穿了一身紫袍，从黑暗中踱步而来，身后还跟着江沛成。
莫修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说道：“看来我们真的是好朋友，一样都可以对朋友下手，而且毫不犹豫。”
巫零脸色已变得晦暗：“慕白呢？”
“他就是慕白。”莫修指着地上的尸身笑了起来，语气戏谑，“你忘了吗？是你刚刚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巫零道：“他不是慕白。”
她很坚定，但同时还有些后怕。
这个人如果不是慕白，那慕白又在哪里？
莫修端详了她一阵，问道：“为什么？”
“我夜灵的本事，你还不懂吗？这种雕虫小技怎会难倒我？”巫零握紧了拳头，尽可能保持着冷静，甚至还强迫自己保持着惯有的狡猾笑容，“我差点忘了，你没有朋友，所以你什么都不懂。”
莫修：“……”
他面色一沉，最痛恨别人这么和他说话！
但莫修瞬间又恢复，不怒反笑道：“好了，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我就不和你开玩笑，此人的确不是慕白，但慕白也的确死了。”
什么？
巫零霎时心乱如麻：“你杀了他？”
“你说呢？”莫修幽幽地望着她，那双眼睛冷得就像是千年冰潭。
巫零脑袋疼痛欲炸，额现冷汗，但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脸上看起来没有多余的表情，如此就能让莫修看不出她心底真实情绪。
因为她清楚绝对不能让莫修抓住更多的软肋。
江沛成看了一眼莫修，和声道：“回盛京的路上，他忽然就死了，大约是水土不服吧。”
“贱命而已。”莫修面色冷淡的横了他一眼。
巫零强自镇定心神，继续发问：“尸体呢？”
江沛成道：“莫大人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留了他一个全尸。”
莫修侧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江沛成很快垂下视线。
巫零：“……”
焦灼、不安、愤怒，甚至恐惧……
她从未像这一刻一样饱受折磨！
但她同时也清楚，如果自乱阵脚，她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可慕白真的死了吗？
依照莫修的性格来说，他会虐待慕白，但一定会留住他性命用来威胁自己，可慕白为何会死？因为他扛不住私刑？还是说……
巫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她想到在永安洲找到的那枚可以假死的“药丸”，这东西正在慕白手中，倘若他偷偷服下此药，是不是就能借假死以脱身？
只要莫修没有将他毁尸灭迹，慕白就有活下去的可能。
是这样吗？
会是这样的……吗？
巫零微微闭目，她的灵魂虽然在不停地打着哆嗦，但好在她身中剧毒，脸色本就极差，在不断地自我调整下，渐渐冷静下来。
江沛成看着她微颤的双手，眼神愈发复杂难言。
莫修露出玩味的笑意：“夜灵啊夜灵，你究竟为何要留这么不中用的人带在身边？我原本以为他是身上有‘血色星星’胎记的人，却没想到他不是。”
巫零睁开双眼，冷笑了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除了你。”
莫修：“……”
他脸色阵青阵白，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
巫零凑近唇去：“莫修，你要是听话，我也会宠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诱惑至极，可对莫修来说却是一种侮辱！
莫修横目望着她，话锋一转，眼底凶光瘆人：“阎修竹那老头是不是在找你查案？”
巫零微微一笑：“问我问题？不打算用解药来换吗？”
莫修冷冷一笑，唇红齿白的面容开始扭曲起来：“你父亲就是当年抱走永煕帝之子的人，对不对？”
巫零一怔：莫修为何会关注此事？他也不过二十六七，莫非是因为他的家族、抑或是他的什么人被牵扯在内？
莫修眯着眼睛，眸中寒光闪耀：“永煕帝之子究竟在哪里？”
巫零冷蔑道：“解药。”
莫修嘴角一勾，脸上泛起冷冷笑意：“帮我找到那个人，我就给你解药。”
巫零目色一闪：“所以……你想求我帮你查案？”
“谁叫我们是朋友呢？”莫修微笑着眯起双眼，媚如桃花，“夜灵，你会帮我的，对吗？”
他还是这样的厚颜无耻！
巫零冷笑了下，身体里的毒素虽然没有立刻要她的性命，却叫她眩晕乏力，难以运功。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莫修一笑低沉婉转，在夜色中又仿佛别有一番情致。
他侧眸又对江沛成道：“此事就由你配合夜灵，如果我们的朋友在查案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困难，你一定要竭尽全力地帮忙解决。”
江沛成抱拳说道：“是。”
莫修转而回身，对巫零又道：“好朋友，你只有六天时间哦，六天后，你会死得很惨。”
巫零：“……”
她知道这个时候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没有着急回答，而莫修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他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道：“时辰不早了，我先休息，你们接着聊。”
莫修负手转身踱步离开，看起来悠闲极了，腹黑乖戾的性格总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他走后，江沛成垂目看在地上的一滩血渍，似乎被勾起什么回忆，忽然道：“你真的变了，以前你从不杀人。”
巫零：“……”
她没有说话，而是她忽然想起江沛成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在动荡之中，我们都身不由己。
巫零问道：“如今，你也身不由己吗？”
江沛成一怔，心口几乎急跃起来：“那你呢？夜灵，你的信仰崩塌了吗？”
“没有。”
这两个字被巫零说得没有丝毫犹豫，可是江沛成心里却升起一丝疑惑。
这里面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夜灵已经变了，她没有两年前的无忧与自由。
巫零垂下视线，不再与他对视：“你为何要帮我保住慕白？”
她知他素来冷静沉稳，慕白一事也定是他暗中相帮，可关于莫修，她一直不懂，江沛成为何要成为他的爪牙？
江沛成道：“我欠你一条命，不想欠你第二条。”
巫零抬眸看他，眉梢凝雾，又问：“那你为何帮助莫修？”
江沛成心里一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就是我的命。”
巫零语气含怒：“江沛成，你如果不帮他，我们还能是朋友！”
朋友？
江沛成忽然觉得自己落到窒息又冰冷的海底。
“……对不起，我们……成不了朋友……”他突感悲凉，他空蒙的眼神又像是在发呆，他心里似乎永远装着数不完的心事。
巫零冷冷一笑，仰天叹息道：“是啊，两年前阿静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江沛成望着她，似带着几分悲恸：“如果我们身在和平年代，我们都不会有这种烦恼，但眼下的动荡让我们身负千斤重担，就连你现在的朋友慕白也是一样，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痴愚，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假死。”
巫零：“……”
江沛成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你敢说，他留在你身边不是另有所图吗？”
巫零：“……”
她忽然很想离开刑部衙门。
江沛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夜灵，你向来活得通透，就不要执着盛京之事了……”
巫零身中剧毒，脚底虚浮，踉跄了一步，江沛成本能去扶，巫零撇开身子，独自离去，江沛成凝望着她的背影，双手慢慢垂直身侧，捏成拳头。
莫修远远看着他们，发出几声嘲弄般的轻笑。
他喜欢看人别离，他又痛恨看这一幕！
巫零走出刑部衙门，仰望着夜空，夜色至深，她“嗤”地一声冷笑：“通透吗？生而为人，哪有通透……”
夜风扬起她的长发，像是在天地间荡开的涟漪。
四下十分寂静，巫零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那一身红裳比任何时候都要鲜红。
巫零突然觉得自己竟是这么渺小。
江沛成说的话，她其实早就明白，慕白装疯卖傻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本册子，他撕掉最关键的几页，然后假死藏起来，其目的还是盛京。
他要为永煕帝和昭婆婆报仇？
还是想要继承永煕帝的位置？
远处渐渐传来马蹄足音，一辆马车忽然停靠在她面前。
车帘掀起，巫零的眼神逐渐改变。